中秋午后的阳光带着桂花的甜香,斜斜地穿过御花园的梧桐叶,在青石板上织出斑驳的光影。苏凝踩着那些晃动的光斑往凤仪宫去,月白色的宫装裙摆扫过草丛,惊起几只蚂蚱,蹦跳着钻进路边的月季花丛 —— 那花丛是皇后亲手栽种的,花瓣边缘泛着深紫,像极了凤仪宫的气派,好看,却带着刺。
“小主,您看那边。” 挽月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往假山后努了努嘴。
苏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贤妃正站在一株老桂树下,青黛捧着个描金漆盒,正往她鬓边簪花。那支点翠步摇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与苏凝收到的那支竟是一对,只是贤妃的步摇尾羽多了颗东珠,更显华贵些。
“贤妃娘娘倒是费心了。” 苏凝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艾草香包,“连步摇都要凑成一对,生怕别人看不出咱们亲近。”
挽月低声道:“这也是没办法,越显眼,皇后才越信咱们是一伙的,宴上发难时才不会起疑。”
说话间,贤妃已转过身,远远地朝她们招手。苏凝加快脚步上前,刚走到桂树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 —— 是贤妃新换的香膏,甜得发腻,却恰好盖过了她袖中艾草的清苦,像极了她们此刻的处境:表面甜腻,内里藏着锋芒。
“妹妹来得正好,尝尝这个。” 贤妃递过盏玉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正是那坛江南新酿的桂花酿,“这酒得趁凉喝,才够劲。”
苏凝接过酒杯,指尖与她的指尖轻轻一碰,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 那触碰里藏着太多未说的话:是提醒,是试探,也是确认。
“姐姐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 苏凝望着贤妃的石榴红宫装,那颜色鲜亮得像团火,“只是这料子…… 看着像是江南的云锦?”
贤妃笑了,用帕子掩住嘴角:“妹妹好眼力。这是卫家商行新送来的,说是西街绸缎铺的镇店之宝。可惜啊,听说那铺子前日被人砸了,老板哭得死去活来,说连女儿的嫁妆都没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听见。苏凝垂下眼,装作惋惜的样子:“竟有这种事?光天化日之下,谁这么大胆?”
“谁知道呢。” 贤妃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凤仪宫的方向,“许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仗着家里有几分权势,就忘了规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在说闲话,却字字都往王灵儿身上引。青黛在一旁捧着香料,看似在整理,实则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 有几个宫女的耳朵明显动了动,不用问也知道,是皇后派来盯梢的。
“对了妹妹,” 贤妃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昨日我让青黛去查那绸缎铺的事,竟查出些别的 —— 那老板说,砸铺子的是个年轻姑娘,穿着石青色袄裙,袖口绣着牡丹,还戴着枚刻着‘王’字的玉佩。”
苏凝的指尖在酒杯上轻轻一顿:“石青色袄裙?我前几日去西街,似乎见过个相似的姑娘,只是她身边跟着好多家丁,凶得很,我没敢多看。”
“哦?妹妹还见着什么了?” 贤妃的眼睛亮了亮,像抓住了话头的猎人。
“也没什么。” 苏凝故意迟疑了一下,目光瞟向凤仪宫的宫门,“就是见她指着一个卖胭脂的小贩骂,说那胭脂配不上她的身份,还让家丁把小贩的摊子掀了。那小贩跪在地上磕头,她却笑着说‘磕得再响也没用,本姑娘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贤妃却配合地皱起眉:“这也太跋扈了!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怕是要治她个‘恃宠而骄’的罪。”
“姐姐慎言。” 苏凝慌忙拉住她的衣袖,装作害怕的样子,“那姑娘看着与皇后娘娘亲近,万一是……”
“是又如何?” 贤妃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就算是皇后的亲侄女,也不能仗势欺人!这京城是皇上的天下,不是她王家的!”
话音刚落,就见凤仪宫的宫门处闪过个身影,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李德全,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贤妃对着他的方向冷笑一声,又转向苏凝,声音重新放软:“妹妹别怕,有姐姐在,天塌不下来。”
苏凝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被吓得不轻,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丝弧度 —— 这场戏演得够真,李德全定会把 “贤妃为苏凝出头” 的事告诉皇后,让对方误以为她们只是意气用事,放松警惕。
“时辰不早了,该入宫了。” 贤妃理了理裙摆,又将那支点翠步摇插回苏凝鬓边,“这支步摇衬妹妹,戴着吧,别辜负了这中秋月色。”
苏凝没有推辞,任由她将步摇插好。铜镜里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火红,一个月白,站在桂树下,像两朵开得正盛的花,看似相依相偎,根却在土里悄悄较劲。
往凤仪宫走的路上,贤妃忽然低声道:“王灵儿的玉佩,你真拿到了?”
“拿到了。” 苏凝的声音轻得像风,“就藏在步摇的暗格里,等会儿找准时机,‘不小心’掉出来。”
贤妃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记住,你只说‘见过她强抢财物’,别的不用多说。言多必失,尤其是在皇上面前。”
“我明白。” 苏凝望着远处的宫墙,那墙巍峨高耸,却挡不住墙内的暗流,“姐姐也小心,皇后最擅长抓别人的话柄,别被她套了去。”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终于少了几分算计,多了几分同路的默契。她们都知道,这场宫宴发难,是险招,也是破局的唯一办法。往前走,或许会粉身碎骨;往后退,却是万丈深渊。
凤仪宫的钟声忽然敲响,沉闷的声音传遍整个后宫,像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较量,敲响了开场的鼓点。苏凝攥紧了袖中的艾草香包,那清苦的味道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流云,那云被夕阳染得通红,像极了安公主夭折时的血色。苏凝轻轻吸了口气 —— 安儿,晚晴,父亲,还有那些被王灵儿欺负的百姓,今日这场宴,我为你们讨个公道。
贤妃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苏凝转头,见她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像在说 “别怕,有我”。
两人并肩走进凤仪宫的宫门,红漆门槛在脚下发出 “吱呀” 的轻响,像一声叹息,也像一声号角。殿内的琉璃灯已亮起,将满殿的奢华都照得发亮,却照不透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算计。
苏凝知道,从踏入这宫门的瞬间起,她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场以中秋为名的宫宴,终将变成她们与皇后势力的战场,而她们手中的筹码,只有那支步摇,那枚玉佩,和那句准备了许久的 “证词”。
风从殿外吹进来,掀起她的月白裙摆,也吹动了贤妃的石榴红裙角,像两面小小的旗,在这富丽堂皇的牢笼里,无声地宣告着:这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