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尸体被抬走的第三日,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景仁宫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苏凝坐在暖阁的软榻上,翻看着内务府呈上来的年节采办清单,指尖划过 “锦缎百匹”“珍珠十斛” 的字样,眼神平静无波。
晚翠端着一碗炖得软糯的银耳羹进来,见她看得入神,轻声道:“娘娘,德妃宫里的人又来打听了,问您什么时候去给太后请安。”
苏凝头也没抬:“让她们等着。”
自青禾死后,德妃就像打了鸡血,借着 “协理六宫” 的名头,处处插手各宫事务 —— 一会儿说承乾宫的宫灯 “僭越规制”,罚了管事太监三个月月钱;一会儿又说翊坤宫的炭火 “用度超标”,让人把送来的炭车拦在了宫门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想借着打压别人,树立自己的威信。
“依奴才看,她是盯上咱们景仁宫了。” 晚翠把银耳羹放在小几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昨儿个去内务府领胭脂,听见德妃的掌事太监在跟王管事说‘景仁宫的年节赏赐该核减些,贵妃娘娘向来节俭’,这不明摆着是想给咱们添堵吗?”
苏凝舀了一勺银耳羹,清甜的暖意滑入喉咙,却没暖到心底。核减赏赐是假,试探她的底线才是真。德妃的父亲是户部侍郎,掌着天下钱粮,她在后宫如此张扬,不过是仗着娘家的势力,想趁机把柳家倒台后空出来的位置抢到手。
“让她核减。” 苏凝放下玉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我这里不缺这点东西。”
晚翠还想说什么,却见碧月匆匆从外面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折叠的纸,脸色发白:“娘娘,德妃…… 德妃把这个送到了御书房!”
苏凝展开纸,上面是德妃的笔迹,字迹娟秀,内容却像淬了毒的针 ——
“臣妾德氏,叩请陛下圣安。近日青禾之死,疑点重重,容嫔深夜私会青禾,形迹可疑,而苏贵妃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暗中庇护。臣妾偶然得知,容嫔兄长赵将军私藏军粮,苏贵妃不仅知情,还协助容嫔销毁证据,其心可诛!恳请陛下彻查,以正宫闱,以安军心……”
纸上还附着几张画像,画的是容嫔深夜从角门进入景仁宫的场景,连她斗篷上的盘扣样式都画得一清二楚,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人在暗中监视。
“她疯了!” 晚翠气得发抖,“这分明是诬陷!她怎么敢把娘娘也扯进来?”
苏凝的指尖捏着纸角,纸张的边缘被捏得发皱。德妃这步棋,走得又狠又险 —— 她知道仅凭容嫔私会青禾,不足以扳倒赵家,便故意把苏凝拉下水,说她 “协助销毁证据”。一旦皇帝起了疑心,就算最后查无实据,她和容嫔的名声也会受损,德妃正好可以坐收渔利。
“她不是疯了,是急了。” 苏凝将纸放在烛火上,火苗舔舐着纸面,很快将那些恶毒的字迹吞噬,“柳家倒了,青禾死了,她以为没人能制衡她了,想一步登天。”
碧月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陛下万一信了她的话怎么办?赵将军还在边关打仗,要是被这谣言连累,怕是……”
“陛下不会信。” 苏凝的语气笃定,“德妃忘了,柳家买通边关守将的名单在我手里。那名单上,不仅有柳家的人,还有几个是户部侍郎安插的眼线 —— 德妃的父亲,手脚也未必干净。陛下若想查,第一个要查的就是她父亲。”
晚翠恍然大悟:“怪不得娘娘一直留着那份名单!原来早就料到德妃会狗急跳墙!”
苏凝没说话,只是望向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廊下的红梅上,映得花瓣像燃着的小火苗。她留着名单,不仅是为了制衡德妃,更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 这深宫里,谁都不能完全相信,唯有握在自己手里的筹码,才最可靠。
正说着,李德全顶着一头雪沫子匆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眼神里却藏着几分凝重:“贵妃娘娘,陛下让您去御书房一趟。”
苏凝心里了然,德妃的折子,终究是递到皇帝面前了。“知道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晚翠,替我取那件石青色的披风。”
御书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德妃的折子,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德妃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却依旧梗着脖子:“陛下,臣妾说的句句属实!容嫔深夜私会青禾,苏贵妃不仅不阻止,反而帮她遮掩,这其中定有猫腻!若不彻查,恐会动摇军心啊!”
苏凝走进来,屈膝行礼,声音平静:“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德妃说的,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苏凝坦然道,“容嫔确实深夜来访,是为了青禾手里的账册 —— 青禾拿赵将军私藏军粮的事要挟她,她走投无路,才来求臣妾帮忙。”
“那你为何不禀报陛下?”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还协助她销毁证据?”
德妃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仿佛胜券在握。
苏凝却没慌,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双手奉上:“陛下息怒。臣妾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在等这个。”
李德全接过纸,呈给皇帝。皇帝展开一看,脸色渐渐缓和,最后竟拍了下案几,笑道:“好!好一个柳家名单!”
德妃的笑容僵在脸上,疑惑地看向那卷纸,不明白一张名单为何能让皇帝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你自己看吧。” 皇帝将名单扔到德妃面前,语气冰冷,“看看你父亲安插在边关的那几个‘眼线’,是在为朝廷效力,还是在帮柳家输送利益!”
德妃捡起名单,手指颤抖着划过上面的名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名单上赫然写着 “户部侍郎柳明远(德妃父亲),通过副将张诚,向柳家输送军粮三千石”,后面还附着张诚的供词,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录下的。
“不…… 不是的!” 德妃猛地摇头,泪水涌了出来,“这是诬陷!是苏凝伪造的!陛下,您要信我啊!”
“伪造?” 苏凝冷笑一声,“张副将此刻就在锦衣卫的诏狱里,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他。”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够了!德妃,你父亲贪赃枉法,你不仅不规劝,反而在后宫搬弄是非,构陷贵妃和忠良之后,实在是冥顽不灵!” 他看向李德全,“传朕旨意,德妃德行有亏,罚俸一年,禁足承乾宫,闭门思过!”
德妃瘫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臣妾是被冤枉的!是苏凝陷害我!”
可皇帝根本没再看她,只是对苏凝道:“你做得很好。这份名单,帮了朕的大忙。”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赵将军在边关浴血奋战,不能让他寒了心。青禾之死,就按‘自尽’上报吧,对外只说她‘畏罪自杀’,别牵扯到赵家。”
“臣妾遵旨。” 苏凝屈膝应道,心里却清楚,皇帝这是在敲打她 —— 可以查案,但不能动摇军心,更不能让前朝的事过多牵连后宫。
离开御书房时,雪又开始下了。苏凝踩着积雪往前走,玄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德妃被侍卫押着从她身边经过,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苏凝,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凝没回头,只是挺直了脊背。放过?这深宫里,从来没有 “放过” 二字,只有你死我活。
回到景仁宫时,晚翠正和碧月围着炭盆说话,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娘娘没事吧?”
苏凝摇摇头,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里自己平静的脸。德妃虽然被禁足,可她父亲是户部侍郎,根基深厚,绝不会就此罢休。这场风波,不过是暂时平息,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把那份名单收好。”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容嫔,让她安分守己,别再惹出什么事端。赵家能不能平安,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晚翠应了声 “是”,又忍不住问:“那德妃……”
“冷眼看着就是。” 苏凝拿起眉笔,对着铜镜细细描画,“她父亲的把柄在咱们手里,只要她敢再动,就把名单呈给陛下,让她和她父亲一起,去天牢里作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景仁宫的琉璃瓦又盖成了一片素白。苏凝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形锋利,眼神沉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答应了。
这场由德妃发难掀起的风波,最终以她的失败告终。可苏凝知道,这只是后宫争斗中的一个小插曲,只要皇权还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算计,有倾轧。
她放下眉笔,指尖轻轻拂过镜面上的薄尘。接下来,该轮到长春宫里的那位 “废后” 了。青禾已死,德妃被禁,能与她对峙的,只剩下那座冷宫里的枯骨,和她背后盘根错节的柳家余孽。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一个无声的猎手,静静等待着下一场狩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