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卷着细碎的雨丝,斜斜打在景仁宫的窗棂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苏凝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桌前,指尖捏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那局未终的 “七星聚会” 上。黑白棋子交错纵横,像极了后宫里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步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娘娘,坤宁宫的人又来了。” 晚翠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说是皇后娘娘特意让人送来的祭服,还说‘今年祭祖是大事,务必让各宫穿戴齐整,莫失了皇家体面’。”
苏凝抬眼看向那漆盒,盒盖上雕刻的凤凰栩栩如生,尾羽的金漆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她放下棋子,指尖在微凉的棋盘上轻轻划过:“打开看看。”
晚翠解开盒上的锦带,里面是一件玄色祭服,领口和袖口绣着日月山河纹,用的是江南织造专供的云锦,丝线里还掺了细碎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料子,这绣工,怕是得耗上十几个绣娘三个月的功夫。” 晚翠忍不住赞叹,随即又皱起眉,“可……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皇后娘娘素来看不惯咱们,怎么突然好心送这么贵重的祭服?”
苏凝拿起祭服,指尖抚过衣襟上的纹样,忽然停在一处 —— 那日月山河纹的角落里,藏着个极小的 “坤” 字,用暗线绣成,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这是在宣示主权。” 苏凝将祭服放回盒中,语气平淡,“告诉来人,就说本宫素来简朴,不敢穿这么贵重的料子,还是穿去年的旧祭服就好。”
晚翠有些担忧:“娘娘,这会不会驳了皇后的面子?她要是借此发难……”
“她要的就是我接下这祭服。” 苏凝看向窗外,雨丝更密了,“祭祖是大事,规矩繁多,稍有不慎就会被挑错。这祭服看着华贵,指不定哪里藏着‘僭越’的隐患,等祭祖时当众指出来,既能治我的罪,又能显她‘执法严明’,一举两得。”
晚翠恍然大悟:“怪不得娘娘要穿旧的!还是娘娘想得周全!”
苏凝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棋子。皇后的心思,她岂会猜不透?自柳氏倒台、德妃被禁后,皇后在后宫的地位看似稳固,实则如履薄冰 —— 她兄长镇国公虽手握兵权,却被皇帝处处提防;她自己入宫多年无所出,全靠 “中宫” 的名分撑着。这次祭祖,她势必要搞出些动静,既能震慑后宫,又能向皇帝表忠心。
而自己,就是她最好的靶子。
正思忖着,碧月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脸色有些发白:“娘娘,这是容嫔让人送来的,说是‘事关重大’。”
苏凝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祭品有诈,当心‘厌胜’。”
厌胜物?苏凝的瞳孔微微收缩。容嫔的消息向来可靠,看来皇后为了扳倒自己,连这阴私的手段都用上了。
“容嫔还说什么了?”
“她说…… 她说皇后的掌事太监周嬷嬷,前几日偷偷去了趟城外的破庙,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黑布包,神神秘秘的。” 碧月压低声音,“奴婢已经让人去查那破庙的底细了,听说里面住着个会扎小人的巫婆。”
苏凝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查不查都一样。她既敢用这手段,就定不会留下把柄。”
晚翠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厌胜物放进祭品里吧?祭祖时被搜出来,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自然不能。” 苏凝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想埋雷,我就给她挖个坑。晚翠,去取我那枚羊脂玉的平安扣来,再让人把去年的旧祭服找出来,仔细检查一遍,别让人动了手脚。”
晚翠虽不解,还是依言去了。碧月看着苏凝,眼里满是疑惑:“娘娘,您拿平安扣做什么?”
“用来‘挡灾’。” 苏凝拿起平安扣,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细密的梵文,“这是当年西藏活佛送的,据说能避邪祟。明日祭祖时,我贴身戴着,再让晚翠跟着,见机行事。”
她顿了顿,又道:“你去告诉容嫔,让她明日在祭品环节多留意周嬷嬷的动作,若是看到不对劲,就故意打翻旁边的香炉 —— 烟雾缭绕时,总能混过去。”
碧月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去。暖阁里只剩下苏凝一人,她摩挲着平安扣,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中。
皇后想用厌胜物置她于死地,却不知这恰恰给了她一个机会 —— 祭祖是国之大典,当着文武百官和列祖列宗的面,若能当场搜出皇后的人放的厌胜物,就算皇帝想保皇后,也难堵悠悠众口。
这步棋,皇后走得太险,也太急了。
次日清晨,雨终于停了。天色依旧阴沉,太庙前的广场上却已是人声鼎沸。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排列;后宫妃嫔则穿着清一色的祭服,垂首肃立,气氛庄严肃穆。
苏凝穿着去年的旧祭服,料子是普通的杭绸,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笔挺。她站在妃嫔队列中,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的祭台 —— 那里供奉着太祖皇帝的牌位,香炉里青烟袅袅,带着一股肃穆的气息。
皇后穿着明黄色的礼服,站在最前方,接受众人朝拜时,目光在苏凝身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祭祀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焚香、献爵、读祝文…… 每一步都透着庄严。苏凝垂着眼,指尖却紧紧攥着怀里的平安扣,感受着玉质的温润 —— 她在等,等那个关键的环节。
终于,到了各宫妃嫔敬献祭品的环节。皇后的亲信周嬷嬷亲自捧着托盘,里面放着三个白瓷碗,分别盛着谷物、鲜果和清水,依次送到各妃嫔面前。
轮到容嫔时,苏凝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嬷嬷的手在谷物碗上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容嫔似乎被烫到一般,手一抖,竟真的打翻了旁边的香炉!
“哎呀!” 容嫔惊呼一声,慌忙去扶,香炉里的香灰撒了一地,烟雾顿时弥漫开来。
“慌什么!” 皇后厉声呵斥,眼神却带着几分慌乱。
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苏凝对晚翠使了个眼色。晚翠会意,悄悄往周嬷嬷身后挪了挪,假装整理裙摆,实则在观察她的动作。
烟雾渐渐散去,周嬷嬷定了定神,捧着托盘走到苏凝面前,脸上堆着虚伪的笑:“贵妃娘娘,请献祭品。”
苏凝抬眼看向她,周嬷嬷的眼神有些闪躲,托盘微微晃动着。她伸出手,刚要去拿谷物碗,晚翠突然 “哎呀” 一声,假装被绊倒,往周嬷嬷身上撞去!
“砰” 的一声,托盘掉在地上,三个白瓷碗摔得粉碎。谷物、鲜果和清水撒了一地,其中一个碗的碎片下,露出个用桃木削成的小人 —— 小人身上缠着红线,胸口贴着张黄纸,上面的字迹虽被水浸湿,却依稀能看出是苏凝的生辰八字!
“厌胜物!”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周嬷嬷吓得面无人色,“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喊:“不…… 不是我的!是…… 是有人栽赃陷害!”
皇后站在祭台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强作镇定地呵斥:“放肆!祭祖重地,岂容你在此喧哗?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
苏凝却上前一步,挡在周嬷嬷面前,声音清亮:“皇后娘娘且慢。这厌胜物是从给臣妾的祭品里搜出来的,周嬷嬷是您的亲信,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怕是难堵悠悠众口,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她的话掷地有声,广场上的文武百官纷纷附和:“请陛下彻查!”“祭祖大典出现厌胜物,实乃大不敬!”
皇帝站在祭台中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目光在皇后和苏凝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在周嬷嬷身上,声音冷得像冰:“说!是谁指使你的?”
周嬷嬷浑身发抖,看着皇后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苏凝平静的目光,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凝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皇后想借祭祖发难,她就偏要让这场祭祀,变成皇后的审判场。
风卷着纸钱的碎屑,在广场上打着旋。苏凝迎着众人的目光,挺直了脊背。这深宫之路,从来都是刀光剑影,她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比谁都狠,比谁都能忍。
而现在,是时候亮出锋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