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紫藤萝爬满了花架,紫穗垂在檐下,被暖风熏得微微摇晃。苏凝正临窗看书,指尖刚触到书页上 “七月流火” 的字句,就闻见一阵甜香从廊下飘来,那香气里混着蜜的腻、面的酥,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苦 —— 像极了桃仁的味道。
“娘娘,容嫔娘娘派人送点心来了。” 碧月的声音带着警惕,捧着个描金漆盒站在廊下,没敢立刻进来。漆盒上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闪着光,一看就价值不菲,可那甜香太过浓郁,反倒透着股刻意。
苏凝合上书,目光落在漆盒上。自那日晨吐后,她便对各宫送来的东西格外留心,尤其是容嫔 —— 这位赵将军之女,向来与柳家旧部有些牵扯,皇后倒台后,更是频频示好,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想借着军功攀附更高的位置。
“呈上来吧。” 苏凝的声音平静,指尖却在袖中蜷起。晚翠早已将那只京巴抱到了偏殿,那小狗通人性,但凡吃食里有半点不妥,立刻会躁动不安。
碧月掀开漆盒,十二块桃花酥躺在锦缎衬里上,粉白的花瓣形状,边缘捏得层层叠叠,上面撒着亮晶晶的糖霜,最中间那块还嵌着颗圆润的珍珠糖,看着就让人欢喜。可凑近了闻,那股桃仁的苦香就更明显了 —— 不是新鲜桃仁的清苦,是经过炮制、磨成粉后,混在糖里的沉苦。
“容嫔娘娘说,” 送点心的小太监垂着头,声音细细的,“这桃花酥是用新采的桃花瓣和着杏仁粉做的,最是清甜,想着娘娘近日胃口不好,特意让人送来尝尝。”
“替我谢过容嫔。” 苏凝拿起一块,放在鼻尖轻嗅,糖霜的甜气冲得人发晕,可那丝苦意却像根针,扎得她胃里隐隐发紧。她记得张太医叮嘱过,桃仁性平,少量食用无妨,可若是日日吃,或是与其他活血之物混用,足以让胎象不稳。
容嫔这是在试探。用这点心探她的底,看她是否真的身子不适,看景仁宫的防备是否有破绽。
“确实做得精致。” 苏凝将桃花酥放回盒中,笑意温和,“碧月,取两匹云锦来,赏给容嫔宫里的厨子,也算不辜负这份心意。”
小太监脸上露出喜色,连忙磕头谢恩。碧月刚要去取云锦,被苏凝用眼色制止了 —— 她走到案前,拿起一块桃花酥,轻轻掰了半块,对那小太监道:“这点心做得好,你家主子有心了。你且在廊下等着,我让人去东宫叫太子来,让他也尝尝。”
小太监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了闪。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若太子吃了这点心,就算真有什么不妥,也断不会查到容嫔头上 —— 谁会疑心给太子的吃食?
苏凝将那半块桃花酥放在碟子里,对碧月道:“去东宫,就说我这儿有容嫔送的好点心,让太子过来吃两块。” 她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让小李子陪着来,路上仔细些,别摔着。”
碧月心领神会,捧着那半块桃花酥匆匆去了。苏凝看着剩下的桃花酥,指尖在粉白的酥皮上轻轻划过,忽然对那小太监道:“你家主子近来总说心口疼,可有请太医瞧过?”
小太监愣了愣,连忙回话:“回娘娘,太医瞧过了,说是劳心过度,开了些安神的方子,还让多吃些甜的宽心。”
“哦?” 苏凝挑眉,拿起另一块桃花酥,慢悠悠地说,“甜的是好,可也得分体质。我前几日闻着桃仁的味道就犯恶心,太医说我气虚,受不得那股子苦。你家主子若也气虚,这点心怕是要少吃些才好。”
小太监的脸色瞬间白了。他虽只是个跑腿的,却也知道桃仁对孕妇的厉害,此刻听苏凝点明,吓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娘娘…… 娘娘说笑了,这点心是用杏仁做的,不是桃仁……”
“是吗?” 苏凝微微一笑,将桃花酥放回盒中,“许是我闻错了。毕竟近来总犯迷糊,连檀香都闻不得,怕是真老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点出自己可能怀孕(闻不得檀香是孕早期常见反应),又用 “老了” 遮掩过去,让对方猜不透真假。小太监站在廊下,额角渗出细汗,连大气都不敢喘。
没过多久,东宫方向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赵珩像只小雀似的扑进来,明黄色的蟒纹常服扫过花架,带起一阵紫藤萝的香。他手里还攥着个风筝线轴,看见苏凝,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苏娘娘!听说有好吃的?”
“慢点跑。” 苏凝起身迎上去,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容嫔娘娘送来的桃花酥,说是用新采的桃花做的,你尝尝。” 她拿起那半块没动过的,递到他手里。
赵珩咬了一大口,糖霜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好吃!比御膳房做的甜!”
小李子跟在后面,见苏凝递点心,忙道:“娘娘,殿下刚用过早膳,怕是吃不下……”
“无妨,少吃点解解馋。” 苏凝笑着打断他,目光却落在赵珩手里的桃花酥上。孩子吃得香甜,没半点不适,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 看来容嫔没敢下死手,只是想用桃仁慢慢试探。
“对了,” 苏凝状似无意地问,“方才碧月去叫你,你在做什么呢?”
赵珩嘴里塞满了点心,含混不清地说:“在…… 在看《孙子兵法》!李先生说,学会了能保护娘娘!”
苏凝心里一暖,摸了摸他的头:“珩儿真乖。只是这书太硬,等你再长大些再看也不迟。”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李子,“太子近来功课忙,往后各宫送的点心,你先让小厨房的人试过,确定无碍了再给太子吃,别让人钻了空子。”
小李子心里一凛,连忙应声:“奴才记下了。” 他看了眼那盒桃花酥,又看了看苏凝温和却锐利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 这哪是让太子吃点心,是借太子的嘴,堵容嫔的路。
赵珩吃完半块桃花酥,又拿起一块,刚要咬,被苏凝拦住了:“剩下的带回东宫,给你身边的小太监分着吃吧。你娘以前总说,好东西要分给大家才香。”
她特意提起皇后,是说给那小太监听的 —— 连倒台的皇后都知道 “好东西要分享”,你家主子却用点心来试探,实在失了体面。
小太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等赵珩拿着剩下的桃花酥离开,他再也待不住,匆匆磕了个头,捧着空漆盒逃也似的离开了景仁宫。
廊下只剩下苏凝和碧月。紫藤萝的花瓣落在她们脚边,像铺了层紫雪。
“娘娘,您刚才太冒险了。” 碧月心有余悸,“若是那点心真有问题……”
“她不敢。” 苏凝望着小太监消失的方向,眼神冷了几分,“容嫔想试探,却不敢真伤了太子,更不敢留下实证。这点心,是她递来的刺,我接住了,还得让她知道,我接得住。”
她走到花架下,摘下一串紫藤萝,花瓣的甜香混着晨露的清冽,压下了那股桃仁的苦。“去告诉张太医,往后的方子再加一味紫苏,既能安胎,又能解些微毒。”
碧月应声而去。苏凝站在花架下,望着宫墙尽头的流云,忽然觉得这深宫的较量,就像这点心 —— 表面甜糯,内里却藏着针,稍不留意,就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可她不能退。
指尖轻轻抚过小腹,那里的小生命还在沉睡,却已是她最坚硬的铠甲。她必须像当年护着永安公主那样,护着这个孩子,哪怕要与整个后宫为敌,哪怕要在刀尖上跳舞。
风拂过紫藤萝,花穗轻轻摇晃,像串无声的铃铛,在景仁宫的晨光里,摇响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那盒被带回东宫的桃花酥,最终被小李子扔进了炭火盆,火苗舔舐着粉白的酥皮,烧出一股焦糊的味,像极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在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