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门槛三天内被踏破了七次。内务府的太监扛着整匹的云锦往殿里搬,明黄、赭红、月白,堆在廊下像道彩虹;太医院的小吏捧着药材匣子跑得气喘,人参、燕窝、鹿茸,每样都系着红绸,是张太医亲自挑的 “补元气的好东西”;连皇后的宫里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 一对赤金镶玉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 “福寿绵长”,只是送礼的宫女眼神躲闪,放下东西就匆匆告辞,像怕沾了什么晦气。
苏凝靠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怀里抱着赵恒。小家伙刚吃饱奶,正闭着眼咂嘴,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呼吸均匀得像春风拂过湖面。晚翠替她理了理鬓发,将新制的凤钗插在发间 —— 那是支赤金点翠的凤凰钗,钗尾缀着三颗东珠,是皇帝今早让人送来的,说 “配我们凝儿正好”。
“娘娘,您瞧这赏赐,快把景仁宫堆满了。” 晚翠笑着展开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宫的贺礼,“光黄金就有三百两,还有江南织造新贡的云锦,说是要给小主子做襁褓,连陛下都亲自画了花样呢。”
苏凝的目光落在清单最上头 ——“皇帝亲赐:淑妃宝印一枚,景仁宫扩建图纸一份,京郊良田千亩,绸缎百匹,金锭五百两”。那枚淑妃宝印就放在紫檀木案上,羊脂玉的印身,印文是皇帝亲笔写的 “景仁宫印”,边角还特意磨得圆润,怕硌着她的手。
“不过是生了个孩子,怎值得这般铺张。” 她轻声道,指尖轻轻抚过赵恒的耳垂。那耳垂软得像棉花,透着淡淡的粉,让她想起永安公主小时候,也是这般软乎乎的,只是女儿早早就被送去了封地,如今想见一面都难。
“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 晚翠端来银耳羹,用银匙轻轻搅着,“这是陛下盼了十个月的皇子,还是您历经波折生下来的,自然金贵。再说了,陛下晋您为淑妃,那是多大的恩宠?六宫里头,除了废后,还没人能在诞子后直接晋妃呢。”
正说着,李德全提着个食盒进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淑妃娘娘,陛下特意让人从御膳房给您炖了乌鸡汤,说是用长白山的野山参炖的,补气血最好。” 他打开食盒,浓郁的香气立刻漫开来,汤面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里面还卧着两颗饱满的鸽蛋。
“有劳李总管跑一趟。” 苏凝示意晚翠接过汤碗,“替我谢过陛下。”
“娘娘客气了不是?” 李德全笑得眼睛眯成条缝,“陛下说了,您要是喜欢这汤,让御膳房天天给您炖。还说…… 等小主子满了月,就带着您和小主子去圆明园避暑,那儿的荷花开得正好,最适合养身子。”
圆明园的荷花…… 苏凝的心头微动。她想起刚入宫那年,皇帝也曾带她去过,那时的荷花开得映红了半边天,他笑着说 “凝儿比荷花还好看”,如今想来,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对了,” 李德全压低声音,凑近了些,“陛下还说了,让您放心,柳家那些余孽都清干净了,太医院也换了新的药材库,以后小主子的奶嬷嬷、伺候的宫女,都由您亲自挑,谁也不敢再动手脚。”
苏凝点点头,没说话。她知道皇帝这话的意思 —— 那场安胎药劫,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如今加倍补偿,不过是想让她安心。可这深宫的恩宠,从来都像握在手里的沙,看着饱满,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午后,赵珩放学回来,书包都没放下就冲进殿里:“苏娘娘!我带弟弟的礼物来了!” 他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个木雕的小老虎,做工粗糙,虎尾巴还歪歪扭扭的,却是他在国子监的手工课上做了三天的成果。
“你看,这老虎的眼睛,我特意雕得跟弟弟一样圆!” 他踮着脚,把小老虎放在赵恒枕边,小脸上满是得意,“等他长大了,我就教他骑射,教他读书,让他成为最厉害的皇子!”
苏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珩儿真是个好哥哥。”
赵珩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刚换的小虎牙,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对了,先生说这是给小主子的贺诗,让我给您念念 ——‘景仁宫里喜气扬,龙子降生福泽长。愿得岁岁常安健,不负君王日日望’。” 他念得字正腔圆,小大人似的,惹得殿里的宫女都笑了。
傍晚时分,皇帝来了。他没穿龙袍,只着件月白常服,袖口绣着暗纹的龙,看着比往日温和许多。他一进来就直奔软榻,小心翼翼地抱起赵恒,动作笨拙得像在捧件稀世珍宝。
“你看他,又胖了点。” 皇帝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吵醒怀里的小家伙,“中午李德全说他能喝半碗奶了,比珩儿小时候能吃。”
“男孩子嘛,总是贪嘴些。” 苏凝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陛下今日朝堂不忙吗?”
“再忙也得来看看我的凝儿和恒儿。” 皇帝低头,在她额角印下一个轻吻,“上午已经下了旨,封你为淑妃,赐金册金宝,下个月初一举行册封礼。还有恒儿,朕已经让人给他请了最好的太傅,等他满了周岁,就开始启蒙。”
苏凝的心轻轻一颤。金册金宝,那是多少嫔妃熬白了头都求不来的;最好的太傅,那是太子才有的待遇。皇帝这是把所有的偏爱,都摆在了明面上。
“陛下,” 她轻声道,“会不会太过了?”
“不过。” 皇帝打断她,眼神坚定,“朕的淑妃,朕的皇子,配得上这一切。谁要是敢说闲话,朕就摘了他的舌头。”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让苏凝觉得一阵安心。她抬头望着窗外的暮色,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景仁宫的石榴花在暮色里红得像团火,映着殿里暖黄的烛火,映着那小小的、安稳的生命,也映着这片刻的、被恩宠包裹的宁静。
晚膳时,皇帝亲自给苏凝布菜,把鱼刺一根根挑出来,把最嫩的燕窝舀到她碗里,像个寻常人家的丈夫。赵恒躺在旁边的摇篮里,偶尔发出几声呓语,像是在回应父母的温情。
“恒儿这名字真好。” 苏凝喝着汤,忽然说,“恒久安宁,愿他真能如此。”
“会的。” 皇帝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有朕在,有你在,还有珩儿护着,他定会一生安稳,恒久安宁。”
窗外的风卷着花香掠过檐角,吹得铜铃轻轻摇晃,像在应和这温柔的期许。淑妃的荣宠或许会有尽头,但此刻的温暖与安宁,却真实得触手可及。
景仁宫的烛火亮了一夜,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宫道上投下片温柔的影。那枚淑妃宝印静静躺在紫檀木案上,映着烛火,也映着这深宫女子,在恩宠与危机间,小心翼翼守护的、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