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安神汤刚温到第三遍,赵恒的哭声终于小了。苏凝抱着他坐在软榻上,看着张院判用银针刺破婴儿的指尖,挤出几滴暗紫色的血珠,心像被针扎似的疼。
“娘娘放心,七皇子吸入的迷魂散不多,放放血,再喝几副安神汤就没事了。” 张院判一边收拾银针,一边低声道,“只是这迷魂散里掺了些‘牵机草’的粉末,虽剂量微小,却能让人神思不宁,显然是冲着让小主子哭闹来的。”
苏凝的指尖攥得发白。牵机草是宫廷禁药,寻常人根本弄不到,除了太医院的旧人,谁还能有这东西?她抬头看向晚翠,目光冷得像冰:“青禾那边,盯紧了吗?”
“已经让人跟着了,” 晚翠递上刚煎好的安神汤,“她从太庙出来后,没回冷宫,反而往东宫的方向去了,进了条僻静的巷子就没再出来,想必是和太子的人接头。”
苏凝没说话,只是用小勺舀起安神汤,一点点喂给赵恒。小家伙的哭声已经止住,却还委屈地抽噎着,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像只受惊的小猫。她看着儿子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赵珩小时候 —— 那时他被太傅罚抄书,也是这样抽噎着攥着她的衣袖,说 “苏娘娘,我手疼”。
人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从柳氏的阴谋里,还是从父皇的偏宠里,抑或是从这深宫无休止的权力争斗里?
“娘娘,东宫派人送帖子来了。” 小太监捧着个烫金帖子进来,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凝接过帖子,拆开一看,上面是赵珩的字迹,说 “听闻七弟不适,明日辰时前来探望”。墨迹刚干,笔锋却带着刻意的凌厉,像在炫耀这场小胜。
她将帖子扔在案上,冷笑一声:“探望?他是来看看自己的计谋成没成吧。”
晚翠的声音沉了沉:“娘娘打算怎么办?要不要…… 把太庙的事告诉陛下?”
“告诉陛下,然后呢?” 苏凝抚摸着赵恒的胎发,声音平静得可怕,“陛下或许会训斥太子几句,或许会罚他禁足,可这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他更恨我们,更变本加厉。”
她太了解皇帝了。他既看重储君的稳定,又心疼幼子的无辜,真闹到御前,多半只会和稀泥,说 “太子年幼不懂事”“淑妃大度些”,最后受委屈的,还是她们母子。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晚翠不甘心。
“当然不。” 苏凝的眼神亮了起来,像藏着星子,“他想探望,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敢在景仁宫玩什么花样。”
她转头对张院判道:“张太医,明日太子来的时候,劳烦你也在偏殿候着。若是恒儿有任何不适,还得请你当场诊脉。”
张院判立刻明白过来:“老奴明白,定不会让淑妃娘娘和七皇子受委屈。”
第二日辰时刚到,赵珩就带着小禄子来了。他穿了件月白锦袍,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看起来倒真像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苏娘娘,七弟好些了吗?” 他刚进门就问,目光急切地往软榻上瞟。
苏凝抱着赵恒坐在榻上,淡淡道:“劳太子挂心,恒儿好多了。”
赵珩走到榻边,打开漆盒,里面是些精致的银制小玩意儿 —— 长命锁、拨浪鼓、小木马,每样都做得小巧玲珑,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这是儿臣让人做的,给七弟解闷。” 他拿起那个小木马,递到赵恒面前,“七弟你看,这木马会跑呢。”
赵恒却像是认出了他,忽然 “哇” 地一声哭起来,小手小脚使劲蹬着,像是要躲开这只递过来的手。
赵珩的脸色僵了僵,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恒儿怕生。” 苏凝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语气平淡,“太子殿下还是把东西放下吧。”
赵珩悻悻地收回手,将漆盒放在案上,目光却在殿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苏凝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 他定是想看看,恒儿是不是真的受了影响,是不是还在哭闹。
“太子殿下今日来得巧,” 苏凝忽然开口,“方才张院判还说,要给恒儿复诊,不如就让太子殿下也看看,也好放心。”
赵珩的眼神闪了闪,强笑道:“好啊,正好看看七弟恢复得如何。”
苏凝对晚翠使了个眼色,晚翠立刻去偏殿请张院判。很快,张院判背着药箱进来,给赵恒搭了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舌苔,最后起身回禀:“回淑妃娘娘,七皇子恢复得很好,只是昨夜受了惊吓,还有些心神不宁,老奴再开两副安神汤,喝了就没事了。”
“那就好。” 苏凝点点头,目光转向赵珩,“太子殿下听见了?恒儿没事,多谢你特意跑一趟。”
赵珩的嘴角扯了扯,想说什么,却被张院判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说起来也奇怪,” 张院判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赵珩听,“七皇子昨日的症状,倒像是中了‘迷魂散’。那种药掺在香里不易察觉,专门会让婴幼儿哭闹不止,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看向赵珩,眼神里带着探究:“老奴听说,昨日太庙的东配殿香炉有异样,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察觉?”
赵珩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神躲闪着:“朕…… 朕昨日一直在正殿行礼,没注意什么香炉。”
“是吗?” 苏凝接过话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本宫听说,昨日东配殿的香炉,是冷宫的青禾在打理。青禾是柳氏旧部,太子殿下觉得,她为何要在太庙里动手脚?”
赵珩猛地抬头,对上苏凝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心底的龌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殿下若是想不明白,” 苏凝继续道,“不妨回去问问你的人。毕竟,青禾从太庙出来后,可是径直去了东宫方向呢。”
赵珩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紧紧攥着锦袍的下摆,指节泛白。他没想到,苏凝竟然查得这么清楚,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苏娘娘……”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怀疑是儿臣做的?”
“本宫没说。” 苏凝淡淡道,“本宫只是觉得奇怪,想请太子殿下帮忙参详参详。毕竟,柳氏余孽作祟,威胁到七皇子的安危,太子身为储君,总该查查清楚,给恒儿一个交代,给陛下一个交代,不是吗?”
这番话堵得赵珩哑口无言。他若是说 “不查”,就是心虚;若是说 “查”,就是把自己往圈套里钻 —— 青禾是他的人,真查起来,定会查到他头上。
“儿臣…… 儿臣知道了。” 赵珩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儿臣会让人去查的。”
“那就有劳太子了。” 苏凝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天色不早了,太子殿下若是没事,就请回吧,别扰了恒儿休息。”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赵珩深深地看了苏凝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隐藏的恐惧。他知道,这一局,他输了。
“儿臣告退。” 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连案上的漆盒都忘了带走。小禄子连忙拿起漆盒,快步跟了上去,出门时还撞翻了廊下的花盆,惹得宫女们一阵忙乱。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晚翠忍不住笑了:“娘娘,您刚才那番话,说得太解气了!”
苏凝却没笑,只是低头看着怀里渐渐睡着的赵恒,眼神复杂。这场交锋,她看似赢了,可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赵珩吃了亏,只会更疯狂地报复,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把太子送来的东西都扔了。” 她轻声道,“别让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污了恒儿的眼。”
晚翠连忙应下,拿起那个漆盒就往外走,像是拿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张院判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娘娘,太子殿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 苏凝的声音低沉,“可我也不会再退让了。为了恒儿,我不能退。”
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苏凝抱着赵恒,轻轻哼着摇篮曲,歌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这场初次交锋,终究以无声的硝烟落幕。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东宫的恨意已决,景仁宫的防线已立,这深宫的棋局,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对弈。而那无辜的七皇子,早已被卷入这权力的漩涡,再也无法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