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铜壶滴漏刚过巳时,赵珩就将案上的《论语》撕得粉碎。纸屑纷飞间,他赤红的眼死死盯着窗外那截探出墙的梧桐枝 —— 那是景仁宫方向的树,此刻在他眼里,却像苏凝那双藏着锋芒的眼睛,正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困局。
“殿下,三王府那边又有动静了。” 小禄子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听说…… 三王爷把您之前暂存的那几箱柳家旧物,都‘献’给了宗人府,说是‘清理门户’。”
赵珩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花架。青瓷盆坠地的脆响里,他嘶吼道:“他敢!那些东西明明是他逼我收着的,现在倒成了他邀功的筹码!”
他当然知道赵钰的心思。清理柳家旧物,明着是与 “逆党” 划清界限,暗里是告诉所有人:太子与柳氏余孽有染,而他三王是 “忠良”。这步棋阴得像淬了毒的匕首,直插他的软肋。
“去!把城西破庙那几个没死的侍卫处理掉!” 赵珩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让他们‘畏罪自尽’,死前留份‘供词’,就说…… 是三王逼他们伪造信件,栽赃东宫!”
小禄子浑身一颤:“殿下,那可是咱们的人……”
“现在不是心疼人的时候!” 赵珩揪住他的衣领,眼底血丝狰狞,“要么让他们死,拖着三王一起下水;要么等着被三王一口一口啃噬干净,连骨头都不剩!你选哪个?”
小禄子看着太子眼底的疯狂,终于明白 —— 这位储君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亲情、忠诚,早已被求生的本能吞噬。他咬咬牙:“奴才这就去办!”
脚步声消失在殿外,赵珩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忽然笑出声,笑声凄厉得像夜枭。他想起小时候,父皇牵着他的手在御花园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线握在父皇手里,他以为自己能触到云端,却不知那线始终牢牢攥在别人掌心。
如今,线断了。
三王府的书房里,赵钰正看着画师刚送来的《寒江独钓图》。江面孤舟,蓑笠翁静坐垂钓,留白处题着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笔锋孤高,透着与世隔绝的冷意。
“王爷,东宫那几个侍卫真‘自尽’了,还留了份供词,说是被您逼的。” 幕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赵钰指尖在画卷的留白处轻轻划过,语气平淡:“意料之中。赵珩也就这点手段了。”
供词?谁会信一个 “畏罪自尽” 的人留下的话?赵珩越是挣扎,越显得心虚,反而坐实了他 “狗急跳墙” 的形象。
“只是……” 幕僚犹豫道,“顺天府尹那边传来消息,说侍卫死前见过景仁宫的人,像是…… 给了他们一包银子。”
赵钰的指尖猛地顿住。
景仁宫?苏凝?
他转头看向窗外,三王府的银杏叶正落得纷纷扬扬,金黄的叶片铺在青石板上,像一层易碎的金箔。他忽然明白 —— 自己还是小看了那个女人。
她不仅要借刀杀人,还要让刀互相砍碎,最后连刀柄都不剩。太子的侍卫 “自尽”,供词指向三王,而景仁宫的人 “恰好” 出现,这不是巧合,是苏凝在暗处加了把火,让这场混战的水更浑,让他和赵珩彻底没有和解的可能。
“好,好得很。” 赵钰低声道,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她想坐收渔利,也得看看我答应不答应。”
他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去,把这个交给钦天监监正,让他‘夜观天象’,说七皇子命格太盛,恐克兄长,需迁宫避祸。”
迁宫?一旦七皇子离开景仁宫,远离皇帝的视线,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孩子 “意外” 夭折。苏凝想护着儿子?那就先断了她的根。
幕僚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迹,只觉得后背发凉 —— 三王爷这是要对尚在襁褓的七皇子动手?
“王爷,七皇子毕竟是陛下的心头肉……”
“心头肉又如何?” 赵钰打断他,语气冰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苏凝想利用孩子,就得承受失去孩子的风险。”
他不会杀赵珩,至少现在不会 —— 留着太子,才能牵制皇帝的注意力;但他可以除掉七皇子,断了苏凝最大的筹码,也断了皇帝对这个幼子的 “偏爱”。
养心殿的暖阁里,皇帝正翻看着密报。左手边是东宫侍卫 “自尽” 的供词,右手边是三王府献柳家旧物的清单,中间压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 “景仁宫给东宫侍卫银两相赠”。
李德全站在一旁,看着陛下指尖在三份密报上反复游走,大气不敢出。他伺候皇帝三十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沉默 —— 那沉默里,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李德全,” 皇帝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李德全扑通跪下:“陛下息怒,都是皇子们不懂事,与陛下无关……”
“不懂事?”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赵珩急功近利,赵钰阴鸷难测,连后宫的苏凝,都学会了借刀杀人…… 这就是朕教出来的孩子,朕治下的朝堂。”
他想起先帝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帝王之术,在平衡,更在人心。” 可他现在才明白,人心是最经不起算计的,平衡一旦打破,剩下的只有猜忌与怨毒。
“把这三份密报烧了。” 皇帝将纸推到炭盆边,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那些墨迹吞噬,“传朕的旨意,太子禁足期再加半年,三王罚俸加倍,景仁宫…… 赏十匹云锦,就说…… 朕念七皇子近日乖巧。”
李德全愣住了。赏?景仁宫明明牵涉其中,陛下却还要赏?
“陛下,这……”
“赏。” 皇帝的声音不容置疑,“苏凝聪明,朕知道;她护着七皇子,朕也知道。但她别忘了,这宫里的规矩,是谁定的。”
赏,是恩宠,也是警告。他可以容忍她自保,却不能容忍她把手伸得太长,更不能容忍她以为自己能操控棋局。
李德全躬身应下,心里却彻底明白了 —— 陛下这是在做最后的平衡。用赏赐稳住苏凝,用重罚敲打太子与三王,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掌舵人。
景仁宫收到赏赐时,苏凝正抱着赵恒晒太阳。云锦的光泽映在孩子脸上,粉雕玉琢的模样惹人怜爱。
“娘娘,陛下赏了这么多云锦,是……” 晚翠的语气里带着欣喜。
苏凝却轻轻抚摸着赵恒的脸颊,眼底一片平静:“这不是赏,是提醒。”
提醒她适可而止,提醒她谁是君谁是臣,提醒她景仁宫的安稳,终究系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她抬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那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像一只俯瞰众生的眼睛。
太子的疯狂,三王的狠戾,皇帝的制衡,还有她的算计…… 所有人都在这盘棋里,各怀鬼胎,步步为营,却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局。
赵恒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往嘴里塞,软软的舌尖舔过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暖意。苏凝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所有的算计与警惕,在孩子纯粹的依赖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恒儿不怕。” 她轻声道,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娘会护着你,哪怕与天下为敌。”
暖阁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穿过朱红宫墙,掠过太和殿的金砖,绕过东宫的高墙,拂过三王府的银杏,最终消散在深宫的暮色里。
这场各怀鬼胎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