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珏的脸色在晨光里忽青忽白,像被狂风揉皱的纸。他死死盯着苏凝手中的紫檀木盒,指节攥得发白,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 是果郡王在给他递信号。
“母后这话,怕是不妥吧?” 果郡王出列时,朝靴在金砖上碾出细微的声响,他故意将朝珠甩得叮当作响,试图用宗室的身份压人,“先帝宾天那日,老臣就在乾清宫外守着,从未见太医或近侍提过什么遗诏。这木盒…… 莫不是有人趁乱伪造的?”
他这话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东侧官员的情绪。户部尚书王启年刚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的酸痛还没散去,就忙不迭地附和:“果郡王说得是!老臣掌管户部,先帝病重期间的用度皆有记录,从未有过制作遗诏的物料申领 —— 这木盒来历不明,岂能作数?”
他刻意拔高了声音,眼角的余光却瞟着赵珏,见对方微微点头,底气顿时足了三分。昨夜赵珏许诺他,只要能扳倒赵晏,就让他兼任吏部尚书,届时掌管钱谷与官吏任免,整个朝堂怕是没人敢不给面子。
“王大人这话就错了。” 苏凝尚未开口,西侧的吏部尚书周延已出列反驳,他手中的笏板重重顿在地上,发出 “咚” 的闷响,“先帝的私库物料从不经户部,去年冬月,御书房确实领过一卷特制的桑皮纸,说是要写‘重要文书’,当时还是老夫亲手签的放行单!”
周延是三朝元老,素来以刚正不阿闻名,他这话一出,西侧官员顿时响起一片附和。
“周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听说过,先帝病重时,曾让李德全取过朱砂和玉玺!”
“伪造遗诏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谁敢拿这个开玩笑?”
“果郡王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果郡王的脸涨得通红,他没想到周延会当众打脸。他转向站在东侧末尾的几位宗室郡王,那些人都是他用良田美宅收买的,此刻却纷纷低头看鞋尖,像群被戳破的纸老虎。
“你们……” 果郡王气得说不出话,却见赵珏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发难。
“哼,桑皮纸?朱砂?” 果郡王强撑着冷笑,“这些东西随处可见,怎能证明就是用来写遗诏的?依老臣看,这木盒里装的,怕是苏凝与七皇子伪造的废纸!”
他往前逼近两步,金丝蟒袍的下摆扫过丹陛的台阶,带起的风里竟有淡淡的酒气 —— 昨夜他与赵珏的党羽们在王府里饮酒谋划,喝到丑时才散,此刻头还昏沉得厉害。
“果郡王是想亲自查验?” 苏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先帝的遗诏,岂是阿猫阿狗都能碰的?”
“你!” 果郡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苏凝的手微微发颤,“你不过是个妇人,竟敢在朝堂上妄议国本!依祖制,后宫不得干政,你拿着个来路不明的木盒在此喧哗,是想谋逆吗?”
“谋逆” 二字像块巨石砸进殿内,东侧的官员们瞬间炸了锅。
“果郡王说得对!后宫干政,国之大忌!”
“请皇后娘娘退回坤宁宫,朝政自有宗室与百官主持!”
“若执意妄为,休怪我等联名请废后!”
叫嚣声中,几个赵珏的心腹已经悄悄挪动脚步,隐隐将苏凝和西侧官员围在中间。他们靴底的铁掌在金砖上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群蓄势待发的狼。
赵晏站在西侧后排,握着拳头的手心全是汗。他想上前护住苏凝,却被身边的张廷玉按住肩膀。老臣低声道:“陛下沉住气,娘娘自有分寸。”
赵晏望着丹陛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青州,苏凝冒着风雪来看他,夜里抱着他说 “别怕,有母后在”。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看似柔弱,却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撑起一片天。
“废后?” 苏凝忽然笑了,笑声清亮,压过了所有的叫嚣,“果郡王怕是忘了,先帝弥留之际,曾握着本宫的手说‘凝儿,朕走后,你要替朕看好这江山,莫让宵小之辈觊觎’—— 这话,李德全和周猛都能作证,要不要传他们来对质?”
李德全正缩在殿角,闻言忙不迭地磕头:“回…… 回各位大人,先帝确实说过这话,奴才…… 奴才听得真真的!”
周猛也上前一步,甲胄碰撞的脆响里带着军人的刚硬:“末将也在殿外候着,隐约听见先帝让娘娘‘主持大局’,绝无虚言!”
一个是先帝最信任的太监总管,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御林军统领,两人的证词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赵珏党羽的心上。刚才喊着 “废后” 的官员们瞬间噤声,有人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被波及。
果郡王的酒意彻底醒了,他看着苏凝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想起安亲王私下说的 “苏凝这女人,比毒蛇还狠”,后背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就算先帝让你主持大局,也不能拿份假遗诏糊弄百官!” 赵珏见势不妙,亲自出列嘶吼,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在苏凝打开木盒前搅乱局面,“我是先帝嫡子,按祖制就该继承大统!你手里的木盒要是真的,为何不敢现在打开?!”
“对!打开!现在就打开!”
“若有假,就治她欺君之罪!”
“打开!打开!”
东侧的叫嚣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汹涌,连几个中立的官员都忍不住探头张望,显然也想知道木盒里究竟藏着什么。
苏凝的目光扫过那些涨红的脸,忽然抬手示意安静。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香炉里龙涎香燃烧的 “噼啪” 声。
“好。” 她缓缓点头,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既然诸位都想知道,那本宫就遂了你们的愿。”
她将紫檀木盒递给身边的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兰,打开它。”
兰单膝跪地接过木盒,残存的左手稳稳按住盒身,右手虽空着袖子,却依旧保持着托举的姿态。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簪,簪尖对准凤凰锁扣的缝隙,轻轻一旋。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木盒上,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赵珏的喉结剧烈滚动,死死盯着那方即将开启的木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千万不能是真的,千万不能……
兰掀开盒盖的瞬间,一道金光从盒内涌出,照亮了每个人的脸。那是卷明黄的绸缎,上面用朱砂写着的字迹,笔锋虽因病重而虚弱,却带着先帝独有的弯钩 —— 正是他写了一辈子的 “赵” 字笔法。
“这…… 这是……” 果郡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腿一软,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赵珏的党羽们像被抽走了骨头,接二连三地瘫倒在地,有人甚至开始瑟瑟发抖。王启年看着那卷明黄绸缎,忽然眼前一黑,若非身边的人扶着,差点直接晕过去 —— 他想起昨夜对赵珏说的 “就算有遗诏,也能说成假的”,如今想来,竟像句催命的咒语。
苏凝看着东倒西歪的党羽们,忽然提高了声音:“兰,念。”
兰深吸一口气,展开绸缎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用清晰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躬违和,恐不久于人世。诸子之中,七皇子赵晏……”
每个字都像惊雷,在太和殿内炸响。赵珏的脸色惨白如纸,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龙柱上,发出 “咚” 的闷响,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西侧的官员们眼中爆发出狂喜,周延率先跪下,老泪纵横地高喊:“臣等参见七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瞬间淹没了东侧的哀戚,像场迟来的春雨,洗去了太和殿内连日来的阴霾。
苏凝站在丹陛中央,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官,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些。她望向殿外,晨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像张铺向未来的路。
只是这路的开端,终究染着太多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