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皇宫,金龙殿。
往日高氏党羽占据的显要位置,此刻空了大半。剩余臣工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落定前的死寂和不安。鎏金王座之上,段廉义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王权的绛紫龙袍,但脊背挺得笔直,长久以来被权臣阴影压弯的肩颈,此刻终于舒展开,显露出几分一国之君应有的威仪。只是那威仪之下,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余悸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包拯立于丹墀之下,深蓝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肃穆。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陛下,高智升父子,世受国恩,然包藏祸心,罪证确凿。”他一挥手,公孙策立刻上前,将一应证物——那半截焦木、沾染特殊香灰的白绢、蛊术学徒的画押供词、以及从崇圣寺“净室”密道中起获的、尚未完全转移的蛊虫母罐和大量炼制毒蛊的器具——一一呈上。
“其罪一,私设蛊坊,炼制禁药,意图以邪术操控朝臣,动摇国本!” “其罪二,勾结妖人,于佛门清净地行此龌龊之事,亵渎神灵,罪无可赦!” “其罪三,豢养死士,伏杀大宋使臣,构陷亲王,意图挑起两国纷争,其心可诛!”
每一条罪状读出,殿内气氛便压抑一分。那些原本摇摆不定或与高氏有丝丝缕缕联系的官员,脸色愈发苍白,汗出如浆。
段廉义的目光扫过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证物,尤其是那罐兀自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蛊虫母罐,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猛地攥紧了王座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终于不再虚弱:“高氏之罪,罄竹难书!祸国殃民,天人共愤!着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金砖,“剥夺高智升、高升泰一切爵禄官职,抄没家产,一应党羽,交由有司严审!高氏父子…即刻押赴天龙寺,严加看管,候审待决!”
“修道而保法”! 他必须借此机会,彻底整顿朝纲,重塑段氏王权的威严与法度!
“陛下圣明!”忠王派的几位老臣立刻跪伏于地,声音带着激动与哽咽。其余官员见状,纷纷随之跪倒,山呼海啸般的附和声瞬间淹没了大殿。
然而,就在这王权初定的时刻——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兵刃撞击声、呵斥声、惨叫声骤然响起!
一名禁军侍卫满脸是血,踉跄着冲入大殿,嘶声喊道:“陛下!不好了!高府豢养的死士和部分被蛊术控制的卫兵突然发狂,冲击宫门!他们…他们见人就杀,状若疯魔!”
段廉义脸色一变,刚建立的威严瞬间又被恐慌取代:“快!调兵!镇压!格杀勿论!”
“陛下不可!”包拯立刻出声阻止,语气急促而冷静,“穷寇勿迫!此辈皆受蛊毒或重利所惑,已成困兽,若逼之太急,其必拼死反扑,恐伤及更多无辜,亦使王都动荡!当围师必阙!”
他转向那名侍卫,快速下令:“传令!放开朱雀街口,诱其从此路突围!沿途设伏,以弓弩、渔网、绊马索应对,尽可能生擒!负隅顽抗者,方可格杀!”
留出生路,避免其死战! 这是当前减少损失的最佳策略。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殿外的喊杀声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向着朱雀街的方向移动、集中,然后逐渐变成了零星的、被控制的战斗声。
段廉义看着包拯,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激与后怕,喃喃道:“若非包卿…朕几误大事…”
包拯微微摇头:“陛下言重。此件事虽暂告段落,然高氏余毒未清,朝野暗流仍在。陛下当广布仁政,安抚人心,徐徐图之。”
驿馆内,烛火摇曳。
雨墨肩上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妥当,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好,正小口喝着阿月送来的补药。阿月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街面上的见闻:
“嘿!你们是没看见!那帮高家的疯狗被引到朱雀街,还以为能跑掉呢!结果噼里啪啦全掉坑里了!被我阿叔他们用浸了药的渔网罩得结结实实!比抓泥鳅还利索!”她模仿着撒网的动作,引得雨墨忍不住想笑,又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展昭坐在窗边的阴影里,右肩重新敷了药,绑带下隐隐透出浓重的草药气息。他沉默地擦拭着巨阙剑的剑鞘,动作缓慢而专注。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会牵动伤口和体内未清的蛊毒,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听到阿月的话,他只是抬眼看了看窗外依旧能隐约听到喧嚣的夜空,眼神沉静如水。
公孙策则伏案疾书,正在整理最后的案卷摘要,准备发回汴梁。他时不时停下笔,捻着胡须沉思。
“大人,”他忽然抬头,看向正在阅读大理地方志的包拯,“高升泰虽擒,但其潜逃时,身边似有数名高手护卫,且方向并非往其父被看押之天龙寺,而是往南…往澜沧江方向去了。下官总觉得…此事未必全然了结。”
包拯放下书卷,目光深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高氏称霸多年,岂能没有几条预留的退路?澜沧江之外,部落林立,情况复杂…陛下虽已下旨清算,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恐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看向展昭:“展护卫,你的伤势如何?”
展昭停下擦拭的动作,抬起头,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碍。大人若有差遣,昭,万死不辞。” 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平静的语气下,是未曾熄灭的、属于南侠的锋芒与忠诚。
包拯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大理的夜空,星光晦暗不明,仿佛预示着这片土地在经历此番剧痛之后,那即将到来的、漫长而复杂的愈合与重建之路。
王权虽初定,然余波,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