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那份以血与火、智与谋淬炼而成的“断龙计划”全盘战略分析,并未通过常规的驿站渠道,而是经由一条绝对隐秘的、直通大内深处的线路,被悄然送至御前。当宋帝展开那卷以最朴素无华的言辞、却勾勒出最惊心动魄阴谋的奏报时, 他正在用晚膳,象牙箸夹起的一块炙肉,就那样悬停在了半空。起初,他的眉头只是习惯性地微蹙,随着阅读的深入,那蹙紧的眉头渐渐锁死,如同压城的阴云。他的脸色从疑惑到凝重,从凝重到惊怒,最终,那惊怒之色褪去,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震骇。
“啪嗒。”象牙箸掉落在玉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猛地站起身,龙袍带倒了身旁的烛台,火焰摇曳,将他脸上那份尚未收敛的骇然映照得明暗不定。他并非不知边患,却从未想过,敌人之谋,竟已阴毒至斯——不再是简单的攻城掠地,而是要抽其筋骨,蚀其魂魄,行那亡国灭种之实!
“好一个‘伐兵’!好一个‘攻心’!”皇帝的声音低沉,却带着雷霆将至前的颤抖,“若非包拯……朕几成亡国之君矣!”
震骇之后,是雷霆般的行动。基于这份无可辩驳的战略分析,大宋这台庞大的机器,第一次针对“断龙计划”展开了精准而全面的反击。
经济上,朝廷以“平抑物价,整顿金融”为名,突然收紧边境铜钱流通,设立官营钞引,精准打击了私铸钱庄的生存土壤,同时以更高的价格反向收购战略物资,扰乱了敌人的布局。
军事上,边防体系根据展昭等人用鲜血换来的情报,进行了针对性调整与强化,对西夏的军事挑衅予以更坚决、更猛烈的回击,野利仁荣试图“斩筋骨”的企图被硬生生遏制,其在国内的威望因计划受挫而大受影响。
宗教与文化上,一场不动声色的清查悄然展开,那些传播异端邪说的“导师”被严密监控,其资金来源被切断,辽国精心构建的“攻心”网络,尚未完全发挥作用,便已千疮百孔。
萧孝穆,这位辽国的北院大王,依旧稳坐他的高位,脸上挂着无人能看透的慈悲。大宋无法公开处置他,那意味着战争。但自此之后,宋辽之间的所有“友好”往来,都蒙上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冰冷的阴影。他的“伐谋”之策,在即将触及核心时,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精准地斩断了脉络。
风波的余烬逐渐冷却,论功行赏的旨意也传到了榷场。然而,旨意中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包拯团队,再次立下了不世奇功,挽狂澜于既倒。但他们得到的,并非重返汴京权力中枢的调令,也非显赫的官职擢升。
旨意以晦涩而郑重的言辞,授予包拯一项特殊的、临时的、权力边界却极其模糊的差遣——总领新设之“靖安司”,专事稽查、应对“四方无形之威胁”,可临机专断,直奏天子。
包拯接过那面玄色令牌,上面只有一个篆体的“靖”字,触手冰凉。他摩挲着令牌边缘粗糙的刻痕,久久无言。他抬头,看向窗外,依旧是那片苍茫的边关天地。他知道,这意味着他们从明处的执法者,彻底变成了暗处的守护者。功高震主,帝王心术,他们展现出的能力与洞察力,已让中枢既倚重又忌惮。放在身边是隐患,置于边缘,方可物尽其用,且便于掌控。
公孙策看着那令牌,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又了然的笑。展昭默默擦着他的刀,那道疤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抽动,不知是喜是悲。雨墨则安静地收拾着那些记录着各方风俗、物产、语言的笔记,眼神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并非终点,而是另一段更为漫长、更为晦暗征程的起点。
他们未被抛弃,亦未被真正接纳。他们被赋予了一把更大的、却没有固定形态的钥匙,去开启一扇通往帝国阴影深处的大门。
包拯将令牌收入怀中,转身,目光扫过他的同伴。没有激昂的誓言,没有委屈的抱怨。他只是平静地说:“走吧。”
烽火台被留在了身后,如同一个时代的注脚。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榷场之外更广阔的、充满未知风险的天地间。汴京的繁华依旧,边关的贸易照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在那些关乎文明存续的无声战场上,一场永无止境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龙,已隐于深渊。而守护龙脉的暗卫,亦将行走于无尽的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