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沈青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确认院外并无任何反应,才敢继续动作。
她像一抹幽魂般滑出房门,融入浓重的夜色里。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点缀天幕,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光亮。这对她而言反而是好事。
静思苑的位置本就偏僻,夜间巡逻的守卫到此的频率很低。她凭借着上次被景明“引路”的记忆,以及这两日暗中观察揣摩的路线,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会遇到人的主道,专挑树木阴影和廊柱死角移动。
每一步都踩得极轻,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夜晚的王府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之下潜藏着无尽的危险。
越是靠近书房区域,巡逻的守卫明显增多。她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看着一队提着灯笼的侍卫整齐地走过,铠甲摩擦发出轻微的铿锵声,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才敢继续前进。
书房院落的高墙就在前方。她记得那里有守卫。绕到侧面,有一处相对低矮的院墙,墙根下堆放着一些修剪下来的枯枝,或许可以借此攀爬。
就在她准备行动时,身后极近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咳嗽声!
沈青禾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手下意识地摸向发间,那里藏着一根她磨尖了尾端的普通银簪,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
身后的阴影里,空无一人。
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是错觉?还是……
她不敢动弹,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警惕地扫描着周围的黑暗。
片刻之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也许真的是听错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耽搁了。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迅速跑到那堆枯枝旁,借着高度和粗糙的墙面,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裙摆被勾扯了几下,她也顾不上了。
翻过墙头,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及时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发出大的声响。书房院落里静悄悄的,主屋黑漆漆一片,并无灯火。
她贴着墙根,快速移动到书房的窗下。窗户是从里面闩上的。她尝试着用银簪插入缝隙,笨拙地试图拨动窗闩——这只是她从杂书上看来的理论,从未实践过。
试了几次,额头上急出了汗,窗闩却纹丝不动。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精准地按在了她握着发簪的手上。
那只手冰冷、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沈青禾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失声惊叫,却被另一只从身后绕过来的手及时捂住了嘴!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惊恐的呜咽。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气息冰冷:“你想找死吗?”
是景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一直跟着她,还是恰好巡逻至此?
巨大的恐惧和被捉住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浑身僵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景明捂着她嘴的手并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则就着她的手,轻轻一动那根银簪。只听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窗闩竟然被他轻易地拨开了。
他推开窗户,然后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腰,如同拎一件物品般,动作迅捷无声地将她直接从窗口塞进了书房内部!
沈青禾猝不及防,跌落在书房冰凉的地面上,虽然摔得不重,但也足够狼狈。她惊骇地回头,只见景明如同夜行的猎豹般,也随之轻盈地翻窗而入,并且反手将窗户轻轻合上,只留下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悄无声息。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沈青禾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黑暗中那个挺拔冷峻的轮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裂开。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景明是萧临渊的侍卫,抓到她夜探书房,完全可以当场格杀或者押送去问罪!
然而,景明并没有立刻发作。他只是站在哪里,似乎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几息,他才缓缓转过身,冰冷的视线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锁定她。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沈青禾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凛冽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乎是恼怒,又像是别的什么。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沈青禾的耳中,“你以为王爷的书房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我……”沈青禾嘴唇颤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她能说什么?说她想来找苏婉清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
“闭嘴。”景明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想把巡逻的守卫都引来吗?”
沈青禾立刻噤声,恐惧地攥紧了衣角。
景明不再看她,而是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极其熟悉地在黑暗中移动。他走到书案边,摸索了一下,拿起火折子,却没有点燃油灯,而是极其快速地点亮了书案角落一盏极小、灯罩被蒙得严严实实的便携小灯。
豆大的昏黄光芒亮起,仅仅照亮了书案周围极小的一片区域,从窗外几乎不可能察觉。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沈青禾看到景明脸上那惯常的刻板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厉和审视。他此刻的模样,更像竹林里那个冰冷的“捕蜂人”。
“为什么来这里?”他盯着她,直接问道。
沈青禾心脏一缩。她不能说实话,但一时之间也编不出完美的谎言。
她的迟疑显然落在了景明眼里。他冷哼一声:“是为了苏婉清的东西?”
沈青禾猛地抬头看他。
“那几本医案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心了?”景明的语气带着嘲讽,“还是说,你以为这里还藏着别的什么,能让你抓住王爷的把柄,或者……保住你自己的小命?”
他的话尖锐而直接,仿佛能看透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沈青禾咬紧了下唇,依旧沉默。在这种人面前,言多必失。
景明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他走到那个存放《婉清札记》的书架前,目光扫过,然后精准地抽出了基本沈青禾之前并未特别注意的、看起来像是地方志或杂记的书册。
他拿着那几本书走回书案,放在小灯旁,然后看向沈青禾,命令道:“过来。”
沈青禾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过去。
景明翻开其中一本地方志,手指在书页内侧边缘轻轻一划——那里竟然有极其细微的、用另一种墨汁写下的蝇头小字批注!看笔迹,正是苏婉清的!
沈青禾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苏小姐习惯在此类无人会细看的书册里,记录一些她不想让人轻易发现的脉案思考。”景明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王爷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这里,确实有你想找的东西。”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甚至知道她在找什么?
沈青禾骇然地看着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景明抬眸看她,昏黄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让人看不清情绪:“一个不想让你现在就死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更加冰冷:“至少,不是以这种愚蠢的方式死。”
沈青禾哑口无言。
“你有半柱香的时间。”景明指了指那几本书和那盏小灯,语气不容置疑,“看你想看的。记住,你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见过你。今晚你若被抓住,我会是第一个动手的人。”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到窗边那条缝隙处,如同融入了阴影里,全身心地警戒着外面的动静,将后背毫无保留地留给了她。
沈青禾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书案上那几本摊开的、藏着苏婉清另一面笔记的书,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疑惑、震惊、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侥幸……种种情绪交织。
但她没有时间犹豫。
她立刻扑到书案前,就着那豆大的灯光,贪婪而快速地阅读起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苏婉清真正的思考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暗中,只有书页极轻的翻动声,和窗外遥远的风声。
(第二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