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沙”声极轻,极缓,像是某种夜行生物在枯草中潜行,又像是有人刻意放轻到极致的脚步。
沈青禾蜷缩在破败的杂物棚角落,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耳朵,努力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和意图。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在聆听。
然后,又响起了。更近了。方向明确,就是朝着她藏身的这个杂物棚而来!
不是巧合!就是冲着她来的!
恐惧瞬间攫紧了沈青禾的心脏。是追兵?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景明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吗?
她死死攥住袖中那柄冰冷的小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逃?往哪里逃?拼了?无异于以卵击石。
声音已经到了棚外咫尺之处。隔着破烂的草席和堆积的杂物,她甚至能听到一种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下一秒,遮挡在她面前的破草席被一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泥污的手,极其缓慢地拨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脸,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下,隐约出现在缝隙之后。
不是景明那般冷峻的轮廓,也不是王府侍卫常见的面孔。那张脸看起来有些苍白,甚至带着几分未褪尽的少年气,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警惕。
四目相对。
沈青禾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袖中的刀几乎要下意识地刺出去!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棚内的人如此清醒且充满敌意,动作猛地一顿,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化为更深的警惕。但他并没有后退,也没有呼喊,只是将手指竖到唇边,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噤声”手势。
然后,他压低声音,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清晰:“别出声,跟我来。”
沈青禾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跟我来?他是谁?是敌是友?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那人见她不动,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再次极低地道:“你想被‘缠魂’香耗干魂魄吗?想落得和井边婆子一样的下场吗?”
“缠魂”!井边婆子!
这两个词像重锤一样击中了沈青禾!他知道!他不仅知道她的处境,甚至知道“缠魂”!
他到底是谁?!
没有时间犹豫了。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跟这个人走,或许是更大的危险,但也或许是……一线生机?
那人的眼神虽然警惕,却并没有明显的恶意,反而有种……同病相怜的急促?
沈青禾一咬牙,赌了!
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迅速将草席缝隙拉大一些,示意她出来。
沈青禾忍着脚踝的剧痛,小心翼翼地从杂物堆里爬出来。那人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然后对她招招手,示意跟上,随即转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沈青禾咬牙跟上,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枯草和碎石上,尽量不发出声音。脚踝疼得钻心,她却不敢慢下一步。
那人对这片废弃院落的地形极其熟悉,专挑最隐蔽、最破败的路径穿梭,时而绕过半堵矮墙,时而钻过一个狗洞般的缺口。七拐八绕之后,他带着沈青禾来到一处假山石的后方。
那里看似已是尽头,乱石堆积。那人却熟练地摸索到一块看似与其他石头无异的山石,用力一推,那石头竟是活动的,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气的风从洞内涌出。
“进去。”那人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沈青禾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心跳如鼓。这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但身后是已知的死路,前方是未知的……或许生路?
她不再犹豫,弯腰钻了进去。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是湿滑的泥土斜坡。她刚进去,身后光线一暗,那块石头被重新推回了原位,彻底隔绝了外界。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将她包裹。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身边那人轻微的呼吸声。
“跟着我,别怕。”那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似乎离她很近。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引导着她向前摸索。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似乎在向下行走。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土腥气中渐渐混杂了一种类似铁锈和陈旧木材的味道。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似乎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亮。
那光亮逐渐变强,能看出是一个拐角。那人拉着她转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小小的、人工开凿出的石室!
石室四壁粗糙,挂着水珠,一角点着一盏极其简陋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提供着有限的光明。室内只有一张破旧的石床,上面铺着些干草,还有一个粗糙的木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里,竟然是隐藏在王府废弃院落地下的一个秘密洞穴!
“暂时安全了。”那人松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走到油灯旁,拨弄了一下灯芯,让光线稍微亮了一些。
借着这光亮,沈青禾终于能更清楚地打量这个人。他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秀却带着营养不良的苍白,衣着普通甚至有些破烂,像是低等杂役的打扮,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沉静,透着与年龄和身份不符的沉稳和……一丝哀伤。
“你是谁?”沈青禾的声音因紧张和干渴而嘶哑无比,“为什么帮我?”
那人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复杂:“你可以叫我‘小伍’。我以前……是伺候婉清小姐的。”
婉清小姐!苏婉清!
沈青禾瞳孔骤缩,失声道:“你是苏婉清的旧人?!”
小伍点了点头,眼中哀色更浓:“小姐走后,王府清洗旧人,我侥幸躲过,一直藏在这里,不敢露面。”
“那……那送饭的婆子……”沈青禾急切地问道。
小伍神色一黯,低声道:“周婆婆……她也是小姐当年的旧人,负责小厨房的。小姐对她有恩。她一直想帮你,可惜……终究没能瞒过景明的眼睛。”
果然如此!沈青禾心中悲凉翻涌。
“那支弩箭……”
“是我发的。”小伍接口道,语气沉痛,“我看到他们拖走周婆婆……我知道下一个就是你。景明锁了你的门,就是在逼你狗急跳墙。我只能用那种方式警告你,希望能赶在他们动手前……”
原来是他!不是陷阱!
沈青禾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你怎么知道‘缠魂’?你怎么知道我的处境?你一直藏在暗处观察?”
小伍走到石床边坐下,示意她也坐。沈青禾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在了冰冷的石床另一端,与他保持着距离。
“我藏身于此,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小伍低声道,目光望着跳跃的灯苗,“这王府地下,有些废弃的通道,有些……不为人知的缝隙。我能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片段。景明对你格外‘关注’,我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你。”
他顿了顿,看向沈青禾,眼神锐利起来:“而且,你身上……有那‘冷香’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我绝不会闻错。那是‘缠魂’引子的味道!”
沈青禾骇然失色!她早已将香囊处理掉,竟还有残留的气味被他嗅到?
“你……你知道‘缠魂’?”她的声音颤抖。
小伍的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恐惧和恨意:“小姐临终前的模样……我永远忘不了。心神涣散,眼底偶尔闪过诡异的蓝芒,身上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越来越浓的异香……就像魂魄被什么东西一点点缠食殆尽!后来我冒险偷听到大夫的喃喃自语,才知道了‘缠魂’这个名字!”
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知道,小姐是被人害死的!用那种阴毒的东西!”
沈青禾听得浑身发冷。小伍的证词,与医案上那模糊的记载完全吻合!
“是谁?”她急切地追问,“是谁下的毒?”
小伍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苦涩和无奈:“我不知道。王府里希望小姐死的人太多了。王妃?李侧妃?甚至是……王爷?都有可能。‘缠魂’无迹可寻,下毒者手段太高明了。”
他看向沈青禾:“他们现在对你用了‘引子’,说明他们也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你。周婆婆只是想提醒你,却……”
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巨大的真相和更巨大的危险同时压在沈青禾心头。她找到了苏婉清的旧人,证实了“缠魂”的存在,却依旧不知道敌人是谁,而自己,已然成了下一个目标。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她喃喃道,像是在问小伍,又像是在问自己。
小伍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这里暂时安全,景明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非长久之计。你需要食物和水,你的脚也需要处理。”
他站起身,从那个破木箱里拿出一个粗瓷碗和一个水囊,还有一点干净的布条和一种散发着草药味的黑乎乎药膏。
“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处理一下伤。其他的……再从长计议。”他将东西递给沈青禾,眼神里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既然老天爷让我遇到了你,或许……是小姐在天之灵,不想看到你也枉死吧。”
沈青禾接过那冰冷的粗粮饼和清水,看着小伍熟练地帮她检查脚踝、涂抹药膏,心中百感交集。
绝境之中,她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丝微弱的依托。虽然前路依旧迷茫黑暗,但至少,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然而,就在她刚咬下一口干硬的饼,还没来得及咽下时——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他们来时的通道方向传来!
仿佛有什么极重的东西,砸在了那块封门的石头上!
小伍的动作瞬间僵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沈青禾也猛地抬起头,口中的饼渣簌簌落下。
黑暗中,一个冰冷熟悉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声音,透过石壁,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老鼠……果然都爱钻洞。”
是景明!
他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