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离去时带起的冷风,透过石门的缝隙钻入,吹得豆大的灯苗疯狂摇曳,将沈青禾和小伍惊恐未定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
洞外守卫的身影如同石刻的雕像,堵死了唯一的生路。
短暂的死寂后,小伍的低声啜泣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哽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这小小的石室。王爷的突然介入,并未带来生机,只是延缓了死刑的执行。
沈青禾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她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下,反而异常清晰地运转起来。
王爷……萧临渊。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划过,带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战栗。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拥有至高权力却对她视若无睹、甚至隐含杀意的男人。他为何会在这个深夜突然驾临王妃的锦荣堂?又为何神色不悦地急召景明?
是王府中发生了别的她不知道的变故?还是……与今夜这场追捕隐隐相关?
她猛地想起王妃赠予的那枚冷香香囊。王妃的举动本就蹊跷,如今王爷深夜前去,是否与此有关?王爷对“缠魂”之事,又知不知情?
无数疑问盘旋,却找不到答案。她和小伍,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只能被动地感受着网上传来的每一次震动,却无法得知震源何处,所为何来。
**锦荣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一种无形的低压。
靖王萧临渊负手立于窗前,身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迫人的寒意。他并未回头,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靖王妃柳雪吟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衣着整齐,发髻一丝不苟,显然并未安寝。她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婉浅笑,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和紧绷。
“王爷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她声音柔和,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萧临渊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俊美却冷硬,眉宇间凝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王妃的脸,并未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淡淡地问道:“听闻你前几日,召见了静思苑那个?”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让柳雪吟端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放下茶盏,笑容不变,甚至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王爷说的是那位苏姑娘?是啊,听闻她病了,想着她到底是……婉清妹妹的族亲,便叫过来看了看,赏了点宁神静心的东西。也是妾身多事了,瞧着她那样子,怕是也没福分用。”她语气轻描淡写,将赠香之事一笔带过,重点落在“族亲”和“病弱”上。
萧临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仿佛在审视她话中真伪。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气氛微妙地凝滞着。
“病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景明方才禀报,她可不像是安分病着的样子。”
柳雪吟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却露出适当的惊讶:“哦?景明侍卫可是发现了什么?那姑娘瞧着怯生生的,不像是个有主意的……”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沈青禾本身,撇清自己的干系。
萧临渊并未顺着她的话说,而是话锋突然一转:“你赏她的,是什么香?”
这一问,直指核心!
柳雪吟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了一瞬,虽然极快地恢复,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慌乱并未逃过萧临渊的眼睛。她端起茶盏,借着抿茶的动作掩饰了一下,才道:“不过是些寻常的安神香罢了,库房里寻的。王爷怎的问起这个?”
“寻常安神香?”萧临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本王怎么记得,婉清生前,似乎也颇爱调弄香料。她那里,好像也有些……不寻常的方子。”
“婉清妹妹”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柳雪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王爷果然起了疑心!他深夜前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政务,就是为了那香囊!是为了苏婉清?还是为了静思苑那个替身?或者……两者皆有?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婉清妹妹确是喜好风雅,妾身愚钝,对此道并不精通。赏出去的香,断不会有什么问题,王爷若是不放心,妾身这就让人去取回来……”
“不必了。”萧临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此事本王自有计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禀声:“王爷,景明侍卫到了。”
“让他进来。”萧临渊淡淡道,目光终于从王妃身上移开。
景明大步走进殿内,神色冷峻,目不斜视,对着萧临渊单膝行礼:“王爷。”
“人呢?”萧临渊直接问道。
景明垂首:“已控制住。在西北废院地下的一处隐秘石室。另有一人,是……苏婉清小姐当年的旧仆,一直藏匿其中。”
苏婉清的旧仆!柳雪吟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几滴茶水溅了出来,烫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脸色微微发白。
萧临渊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寒芒,语气却依旧平静:“问出什么了?”
“尚未及细审。”景明答道,“属下接到王爷召令,便即刻赶来。”
萧临渊沉默了片刻。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柳雪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看好他们。”良久,萧临渊才缓缓开口,命令却与方才对景明下的截然不同,“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触,也不许用刑。尤其是那个女的,她若少了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景明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但立刻领命:“是!”
柳雪吟猛地抬起头,看向萧临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许用刑?还要保她无恙?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他对那个替身……
萧临渊却不再看他们二人,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只留下一个冷硬挺拔的背影,和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都退下吧。”
景明毫不犹豫,行礼告退。
柳雪吟怔怔地坐在榻上,看着萧临渊的背影,手心一片冰凉。王爷的态度暧昧不明,看似追究,却又突然叫停。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缠魂”之香……他究竟知道多少?
而她赠香之举,又是否聪明反被聪明误,引火烧身?
无数个疑问和恐惧在她心中交织,让她第一次在这个永远温婉端庄的面具下,感到了真正的寒意。
**石室中**,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洞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低语,似乎守卫接到了什么新的指令。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离开了片刻,又很快返回。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但那种看守的压迫感,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最初那种随时可能冲进来杀人的紧绷,而是变成了一种……更严格的、不容逾越的禁锢。
沈青禾和小伍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王爷的召见,似乎真的改变了什么?
景明去而复返了吗?他带来了新的命令?是什么?
生的希望如同石缝里挣扎的幼芽,极其微弱,却顽强地再次钻了出来。
尽管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暂时……还活着。
沈青禾攥紧了冰冷的指尖,目光再次投向那一道透入微光的石门缝隙。
萧临渊……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第四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