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夫人那阵张扬的风刮过之後,静思苑重又陷入死寂,却彷佛有什麽无形的东西被搅动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为紧绷的气氛。沈青禾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隔壁和暗处的视线,似乎更加密集了。
她不能再等逐风按约前来。那份残卷的存在,以及丽夫人突兀的探访,都是变数,必须尽快让萧临渊知晓。
但如何传递消息?墙洞虽在,却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她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目光落在墙角那筐银霜炭上,一个念头闪过。
她走到炭筐边,蹲下身,假意整理炭块,实则飞快地从怀中取出那枚贴身藏着的玄铁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定。她又找出之前藏匿绢纸时剩下的、一小块质地稍韧的油纸边角。
没有笔墨,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渗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她蹙着眉,以指代笔,在油纸上极其简略地书写:**“杂物堆获残卷,记旧事,朱砂标疑。丽氏今日突至,探问搜检事,提及邻舍。”**
字迹细小如蚁,却清晰可辨。写完,她将油纸仔细叠成极小方块,又寻来一截细细的、几乎与炭色无异的旧麻线,小心翼翼地将其缠绕固定在令牌一角,确保不显眼,且不易脱落。
做完这一切,她将令牌重新合拢,然後将其埋入炭筐底部,与之前藏匿绢纸的位置相近,但又并非一处。炭块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接下来,便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机会在午後来临。雪暂停,天色依旧阴沉。负责给静思苑送日常用物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内监,总是按时将份例的东西放在院门口便离开,从不多话。
今日,沈青禾却提前守在了院门内侧。听到脚步声,她轻轻拉开门闩,露出一条缝隙,脸上带着怯生生的、近乎讨好的笑容,声音细弱:“公公……”
老内监正要放下手里那点微薄的米粮,闻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公公,今日……今日实在冷得厉害,我那点炭火快接不上了,能否……能否劳烦公公,向管事禀一声,再多拨一点银炭来?”她说着,身体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与窘迫,将一个备受冻馁之苦的失宠侍妾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老内监皱了皱眉,似乎嫌麻烦,但看着她冻得发白的脸,终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咱家知道了,会跟管事说一声。”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沈青禾连声道谢,彷佛感激涕零。就在老内监转身欲走之际,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又道:“啊,还有……公公,之前送来的银炭极好,只是……只是里头似乎混了一小块黑沉沉的石头,硌得很,我怕损了炭盆,您看……”她说着,转身从门後提出那小半筐银霜炭,看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恰好露出了埋在下方的玄铁令牌的一角——那绑着油纸的一角恰好隐在阴影里,并不显眼,但令牌本身的玄黑色泽在银炭中却颇为突兀。
老内监随意瞥了一眼,并未在意,只当是炭中杂质,不耐烦地挥挥手:“既是杂质,捡出来扔了便是。这等小事也值得说……”
“是是是,叨扰公公了。”沈青禾连忙点头哈腰,将炭筐提回门内。
老内监摇摇头,嘟囔着“麻烦”,转身走了。
沈青禾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吁出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她赌对了。这老内监并非周氏或柳氏的心腹,只是个负责跑腿的边缘人,对这些细枝末节毫不关心。她故意示弱求助,再藉着处理“杂质”的理由让令牌短暂暴露,若真有眼线盯着,也只会觉得她小家子气、不识大体,反而更容易忽略那瞬间的异常。
而萧临渊既然能安排逐风打通暗道,必然也有办法监控这些送往各处的份例物品。那筐炭,就是最好的传信载体。只要有人检查这筐“被退回抱怨有杂质”的炭,就能发现其中的令牌和血书。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眼下最不着痕迹的一步。
之後的时间,沈青禾坐立难安。她不知道消息是否顺利送出,又是否会被截获。每一次苑外的风吹草动,都让她心头一紧。
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次,她等到子时过半,却未等来逐风。正当她以为今日不会再有消息,心力交瘁准备歇下时——
“咯噔。”
一声极轻微的、绝非风雪造成的响动,从房顶传来!
沈青禾瞬间惊醒,全身血液几乎凝固。不是墙洞!是房顶!
有人!
她悄无声息地滚落床下,缩进最阴暗的角落,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轻微的瓦片摩擦声,彷佛夜猫行走。来人动作极轻,显然是个高手。但静思苑的房屋老旧,细微的动静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那声音在房顶盘桓了片刻,似乎在确定位置。最终,停在了靠近床榻上方的地方。
沈青禾握紧了枕下的尖簪,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紧接着,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一片瓦被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一线缝隙。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从那缝隙中扫落下来,缓缓扫过屋内。
目光掠过空无一人的床铺,掠过简陋的摆设,最後,定格在那墙角看似随意堆放的杂物处!
沈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残卷!
那目光在杂物堆上停留了数息之久,带着审视与探究。就在沈青禾以为他会进一步行动时,那目光却又缓缓移开,再次扫视全屋,似乎并未发现真正想要的目标。
最终,瓦片被轻轻复位。房顶上的细微响动渐渐远去,消失在风声中。
过了许久,直到四肢都因僵硬而发麻,沈青禾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不是逐风。是另一批人!
他们在找什麽?也是冲着那残卷而来?还是……他们发现了炭筐里的令牌已经被动过?
今夜这个不速之客,与王妃的搜查、与柳侧妃的归来、与丽夫人的探问,又有何关联?
重重疑云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浑身冰冷,第一时间扑到那堆杂物前,确认那残卷依旧好好地藏在最深处,方才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来。
萧临渊的人还未至,另一双黑暗中的眼睛,却已经盯上了这里。
这静思苑,已然成了风暴眼中,最危险的“静”土。
第六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