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遥远的脆响和随後的细微骚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在沈青禾心中荡开了层层涟漪。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动静与她送出的那只绣着银纹的香囊有关。
柳侧妃,果然认得那个徽记,并且反应剧烈。
这一夜,沈青禾睡得极浅,时刻警醒着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然而,直到天光微亮,静思苑外除了风雪声和偶尔经过的巡逻脚步,再无异常。
但这种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压抑的酝酿。
清晨,送早膳的小丫鬟依旧是那副胆怯模样,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并无任何异样。沈青禾仔细检查了饭菜,依旧无毒。
她刚用完早膳,正思忖着下一步,院门却被不轻不重地拍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来人是两个面生的婆子,衣着比上次来清查的嬷嬷稍次,但神色却更为倨傲蛮横。
“沈姨娘,”为首那个吊梢眼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尖锐,“丽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话。”
丽夫人?沈青禾心头一动。这个时候,丽夫人突然来请?是为了昨日清查之事?还是柳侧妃那边有了什麽反应,通过丽夫人来发难?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不知夫人唤妾身过去,所为何事?”
“主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怎麽知道?”吊梢眼婆子不耐烦地催促,“夫人等着呢,姨娘还是快些吧,别让夫人久等了,到时候怪罪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威胁。
沈青禾心知躲不过,只得点头:“请妈妈们稍候,容妾身换身见客的衣裳。”她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换什麽衣裳,就这样去吧!夫人没那麽多讲究!”另一个三角眼婆子粗声粗气地打断,上前一步,竟是要直接动手拉人。
沈青禾眼神微冷,侧身避开,语气也淡了下来:“即便去见夫人,礼数也不可废。若两位妈妈等不及,不如先回去禀告夫人,就说妾身衣冠不整,恐冲撞了夫人,待整理妥当便自行前去请罪?”
她这话软中带硬,点出了丽夫人若因下人无礼而见不到人,丢脸的是谁。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显然有所顾忌,悻悻地收回了手。
“那姨娘快些!”
沈青禾转身回屋,飞快地从枕下暗格取出解毒丹和那颗腌梅锦囊贴身藏好,袖中依旧是那枚顶针和断簪。她并未换什麽华丽衣裳,只是将头发重新抿了抿,让自己看起来不至於太过失礼罢了。
再次出来,两个婆子脸色不善,却也没再多说,一左一右“护着”她,径直往丽夫人的院落走去。
丽夫人的院子比起柳侧妃处少了几分雅致,多了几分张扬的富贵气。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甜腻的香粉气。
丽夫人正歪在铺着大红锦垫的软榻上,两个小丫鬟跪在一旁给她捶腿。她今日穿着一身金线绣牡丹的绯红袄裙,脸上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躁与一丝隐隐的亢奋。
见沈青禾进来,她挥退了捶腿的丫鬟,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如同钩子般上下打量着沈青禾,却并未立刻发难。
“给夫人请安。”沈青禾依礼下拜。
“起来吧。”丽夫人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听说……前儿个王妃娘娘派人去你那儿清查了?”
果然是因为此事。沈青禾垂眸,低声应是:“是,说是年关清查。”
“查出了什麽?”丽夫人紧盯着她。
“并无什麽,只是些陈年旧物,嬷嬷让妾身早日清理了。”沈青禾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回答。
“旧物?”丽夫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没点……特别的?比如,你上次跟我提过的,首饰?字纸?或者……嗯?”她刻意拉长了尾音,暗示着什麽。
沈青禾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夫人明监,真的没有什麽特别的……都是一些破烂……妾身不敢隐瞒……”
“哼,”丽夫人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却没有继续逼问,话锋一转,“那你可知,为何独独查你的静思苑?」
沈青禾适时地抬起头,眼中充满茫然与害怕:“妾身……妾身不知……妾身一向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丽夫人嗤笑,“这王府里,安分守己可活不长久!我告诉你,定然是有人看你不顺眼,在背後给你使了绊子!”她说这话时,眼神闪烁,意有所指。
沈青禾配合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这……这可如何是好?妾身并未开罪何人啊……”
“还能是谁?”丽夫人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脸上带着一种“我告诉你秘密”的神秘感,“这府里,最是面善心狠、笑里藏刀的,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位惯会装模作样的柳侧妃!”
她果然将矛头指向了柳侧妃!是因为昨日在柳侧妃处吃了瘪?还是柳侧妃故意引导?
沈青禾瞪大眼睛,彷佛被这惊人的“内幕”吓到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丽夫人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继续煽风点火:“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好东西!表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背地里不知道耍了多少阴私手段!这次清查,八成就是她撺掇王妃做的!指不定就想从你那儿找点什麽由头,好整治你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推理正确,语气也激动起来:“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她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沈青禾心中警铃大作。“我们”?丽夫人这是要拉她下水,一起去对付柳侧妃?
“夫人……妾身人微言轻……实在不敢……”沈青禾连连摆手,向後缩了缩,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怕什麽!有我在呢!”丽夫人柳眉倒竖,“你只需按我说的做,保管让那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与算计,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用锦帕包着的小东西,递到沈青禾面前。
沈青禾定睛一看,锦帕里躺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金镶玉手镯,玉质温润,金丝缠绕,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丽夫人平日会赏人的规格。
“这……”沈青禾不解。
“这可不是给你的。”丽夫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你想办法,把这镯子……偷偷放到柳侧妃院里那个叫锦书的丫鬟房中去。”
沈青禾心头猛地一沉。栽赃陷害!而且目标直指柳侧妃的心腹锦书!这手镯来路定然不明,甚至可能是赃物!丽夫人竟想让她去行此险招!
“这……这怎麽使得……”沈青禾脸色发白,连连後退,“妾身绝不敢行此等事……若是被发现……”
“只要你做得隐秘,谁能发现?”丽夫人语气强硬,带着威胁,“你若不做,便是与我为敌!想想清查的事,没有我护着你,下次来的可就不是嬷嬷,而是王府的执法队了!到时候,随便从你屋里搜出点什麽,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软硬兼施,逼她就范。
沈青禾浑身发抖,彷佛被吓得六神无主,内心却在飞速盘算。丽夫人此计甚是毒辣,且愚蠢冒险。她绝不能亲自去做,但此刻若严词拒绝,必然彻底激怒丽夫人,後患无穷。
她必须虚与委蛇,先稳住对方。
“夫人……夫人息怒……”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此事……此事实在太过……求夫人容妾身……容妾身想想……找个万全的机会……”
丽夫人见她没有立刻拒绝,以为她已被吓住正在动摇,脸色稍霁,但依旧步步紧逼:“没什麽可想的!机会是人找的!最迟明日,必须给我办成!否则……”她冷哼一声,将那手镯硬塞进沈青禾手里,“拿好了!若是办砸了,或是走漏了风声,仔细你的皮!”
沈青禾握着那冰凉刺骨的金镶玉镯,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是……妾身……妾身知道了……”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冷芒。
“滚吧!记住了,明日!”丽夫人不耐烦地挥手。
沈青禾如蒙大赦,紧紧攥着那手镯,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身後传来丽夫人志得意满的轻哼声。
走出丽夫人的院落,寒风一吹,沈青禾才发现自己後背已被冷汗湿。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只精致却烫手的手镯,眉头紧锁。
丽夫人这把“蠢枪”,这次是真的要捅出大篓子了。而这把火,眼看就要烧到她的身上。
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萧临渊。
她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加快了返回静思苑的脚步。
第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