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的本质上，是调和的。
这几乎是作为一名“帝王”，哪怕是傀儡帝王，也无法避免的思维定势。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看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自上而下的。他会同情底层民众的疾苦，会厌恶贵族的腐朽与贪婪，但他思考的，永远都是如何在帝国还存在、稳定的情况下，让人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坚定的实践者，一个彻头彻尾的革命家，那么，林天鱼也不会在来帝都的路上，从那个小猫娘塔莉丝的口中，听到那么多对于贵族制度的、充满了血与泪的抨击了。
除非，他能再活上个几百年，亲眼见证这个帝国的兴衰荣辱，看尽世间沧桑。
亦或者，这个帝国明天就分崩离析，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被从那座华丽的宫殿里赶出来，不得不真正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看看这个世界上，那些最底层的民众，到底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否则，李凯，就只会是一个调和的、空想的改良派。
“能。”
狄奥多里克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现在，是真的感到有些惊讶了。
他惊讶于，眼前这个神秘的“外来者”，竟然真的能如此精准地、一语道破他们魔王军那隐藏在所有战争与阴谋之下的、最核心、最根本的最终目的。
这个外来者确实有点实力啊。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拉到自己的这条船上来。
当然，如果这个外来者，不愿意加入他们，那也没关系。只要他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席卷整个大陆的巨大变革之中，保持中立，那也挺好的。
魔王军，并不缺少朋友，也不惧怕敌人。
但如果……
如果他真的要选择，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
那么，他的旅途，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无论他有多么神秘，有多么特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在魔王军那准备了数十年、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秩序的庞大计划面前，任何个体的反抗，都将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你，是怎么知道的？”狄奥多里克看着林天鱼，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他可以确定，在今天之前，魔王军内部，没有任何人，曾经和这个“外来者”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
这个秘密，在魔王军内部，也是最高等级的机密，只有特别行动队指挥以上的核心成员，才有资格知晓。
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一切？
“秘密。”林天鱼没有回答狄奥多里克的问题。
狄奥多里克微微一愣，随即哈哈一笑，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对方不想说，那强行追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旁边的李凯，还是没想明白。
他那颗被现代科学思维和异世界奇幻设定搅成一锅粥的大脑，依旧在试图用一种更“温和”、更“科学”的方式，去理解和解决眼前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不……不毁灭魔网，难道就不行吗？”他看着狄奥多里克，用一种近乎于“学术探讨”的语气，结结巴巴地问道，“而且，你们完全可以选择，去研究……呃……‘可移动魔网’之类的东西啊？”
“比如说，太空里没有空气，那不就像是你们说的，没有魔力、没有魔网一样吗？”李凯越说，思路越清晰，他甚至忍不住，用手比划了起来。
“那我们只要造一个类似于‘制氧机’的东西，不就行了？我们可以在一艘……呃……魔法飞船上，建造一个强大的‘魔网节点’，让它自己产生魔力，形成一个局部的、小范围的魔网环境！这样，不就可以在没有魔网的太空里，也自由地使用魔法了吗？”
狄奥多里克听着李凯这番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充满了“穿越者”特色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先是有些惊讶，惊讶于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学无术的傀儡皇帝，竟然能提出如此……超前、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理论。
紧接着，他的眼神，又变得有些悲哀，有些怜悯。
“凯撒里昂阁下，”狄奥多里克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对“无知者”的、复杂的同情。
“您可知，您刚才所说的‘魔网节点’理论，也就是法师们所谓的‘构筑学派’，其最古老的源头，是来自哪里吗？”
李凯茫然地摇了摇头。
魔法史？这种东西他可没学过。
虽然，神学和历史，是这个世界所有贵族的必修课。那些大贵族们，都或多或少地，会去学习这些东西，来装点自己的门面，彰显自己的博学与底蕴。
这就如同他穿越前，那个世界的古代士大夫，必须要去熟读四书五经、资治通鉴一样。
但是在李凯看来，这个世界所谓的“历史”，写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无论是从文学水平，还是从“以史为鉴”的角度来看，都完全不如他脑子里，那浩瀚的、精彩纷呈的、属于他故乡的五千年文明史。
所以，就连林天鱼在路上无聊时，拿来当消遣读物的那套《主大陆通史》，李凯都只是草草地翻了几页，便兴致缺缺地丢到了一旁。
更不要说，魔法史这种更加专业、更加枯燥的学科了。
狄奥多里克也没说什么太过深奥的废话，他只是用一种很简要的、通俗易懂的方式，向这位“穿越者皇帝”，介绍了一下这段被主流历史所刻意遗忘的、属于魔法的黑暗史。
“您所说的那种‘构筑派’理论，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类似的萌芽。但那个时候，人们主要走的，还是‘外化’的路子……”
原来，在魔法文明的早期，无论是人类、精灵还是矮人什么的，所有拥有施法天赋的知性生命，他们所选择的道路，都是精进自己与魔网的沟通技巧，以及优化各种法术模型的冥想方式等等。
因为，那是效率最高、见效最快、也是最符合“常识”的一条路。
而魔王军的先祖们，那些被主流社会排斥的、所谓的“魔物”种族，他们在这条路上，可以说是“天生体弱”。
除了像巴哈姆特这种生来就站在生命顶点、拥有漫长寿命和恐怖天赋的传奇生命之外，他们大部分的族人，在魔法上的天赋，都非常一般，外加人少，这就导致了，在早期的战争中，他们上了战场，往往就只有一个下场——被敌方的高阶法师，用一发毁天灭地的高阶法术，成片成片地直接清场。
四大国那边，不介意这种消耗。
人口，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和国王来说，不过是一种可以被量化的、随时可以牺牲的耗材罢了。死了一批，再征召一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