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黎明,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线,勉强驱散了废墟最深沉的黑暗,却无法驱散笼罩在“磐石营地”上空的绝望阴云。营地内一片死寂,只有重伤员的呻吟和盖革计数器低沉的“沙沙”声,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封野拄着合金短矛,在大壮和阿木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艰难地迈出了营地东侧一处被鼠群破坏、尚未完全修复的豁口。老烟头佝偻着背,走在最前面,手中紧握着那根削尖的重木棍,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老张头跟在最后,背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简陋的工具和分到的最后一点糊糊,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寒风卷着辐射尘颗粒,如同冰冷的砂纸刮过裸露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细微的痛楚。空气依旧污浊,带着废墟特有的铁锈、腐朽和淡淡的血腥味。每一步踏在破碎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上,都牵动着封野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双腿深处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撕裂感和麻木下的刺痛。
“封哥,慢点……”阿木感觉到封野身体的重量在增加,手臂在微微颤抖,担忧地低声道。
封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坚持。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脏腑间的灼痛。意念如同无形的雷达,向四周缓缓扩散。
强化后的五感在废墟的环境中变得更加敏锐,但也承受着巨大的信息冲击。视觉捕捉着每一处阴影的异常晃动——那可能只是风卷起的破布,也可能是潜伏的猎杀者;听觉过滤着风声,分辨着碎石滚落、金属锈蚀剥落以及远处变异生物的模糊嘶鸣;嗅觉被浓重的辐射尘和腐朽气息填满,但更深处,他依旧在努力捕捉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铁线藤”的、带着土腥和植物坚韧气息的生命能量波动。
“这边走。”老烟头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用木棍指向一条被巨大混凝土块和倒塌墙体掩埋了大半的、通往东南方向的狭窄缝隙。那里正是封野意念中感知到的、生命能量相对清晰的方向。
队伍在废墟的迷宫中艰难穿行。巨大的阴影如同怪兽的獠牙,随时可能吞噬渺小的生命。倒塌的预制板下,偶尔能看到半掩的白骨和锈蚀的武器残骸,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惨烈。盖革计数器的蜂鸣声随着他们的深入,从低沉的“沙沙”声逐渐变得尖锐起来。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老烟头猛地停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
“嘘!”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警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巨大管道残骸的区域。
封野的意念也瞬间捕捉到了异常!
视觉:前方管道残骸的阴影中,有数道灰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
听觉:细碎密集的爪牙刮擦金属的声音,如同无数钢针刮过耳膜!
嗅觉:一股浓烈的、带着腐肉和辐射腥臊的恶臭扑面而来!
能量感知:几团混乱、暴虐、带着强烈捕食欲望的小型生命能量波动,如同黑暗中的鬼火,正迅速向他们靠近!
“是辐射獠牙鼠!小心!数量不少!”老烟头的声音带着紧张。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吱嘎——!”
尖锐刺耳的嘶鸣声响起!五、六只体型比家猫还大、浑身覆盖着稀疏硬毛、长着剃刀般外露獠牙的辐射鼠,如同灰色的弹丸,从管道残骸的破口和阴影中猛扑而出!它们眼睛血红,动作迅捷,带着一股疯狂的气势!
“结阵!”封野低吼一声,猛地挣脱大壮和阿木的搀扶,强忍着剧痛,将短矛横在身前。大壮怒吼着挡在封野侧前方,厚背砍刀狠狠劈向最先扑到的一只!阿木手忙脚乱地举起弩,却因为距离太近和紧张,第一箭射偏了,钉在旁边的混凝土上!
战斗瞬间爆发!
老烟头经验丰富,重木棍精准地格挡住一只扑向他面门的獠牙鼠,顺势一记凶狠的横扫,将另一只逼退。老张头吓得脸色煞白,但也挥舞着一把小铲子,胡乱拍打着靠近的鼠影。
封野没有立刻上前硬拼。他拄着短矛,身体微微下蹲,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意念高度集中,锁定着扑向自己的那只体型最大、动作最迅猛的精英獠牙鼠!强化后的视觉捕捉着它扑击的轨迹,肌肉的发力,獠牙撕咬的角度……
就在獠牙鼠腾空而起,利爪和獠牙即将触及封野咽喉的瞬间!
封野动了!
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猛地向右侧滑开半步!动作幅度极小,却妙到毫巅地避开了致命的扑击!同时,左腿灌注了强行凝聚起的一丝气劲,支撑着身体重心猛地前压!右臂的合金短矛如同闪电般刺出!没有花哨,只有精准和狠辣!
噗嗤!
短矛精准无比地从獠牙鼠因扑击而暴露的柔软腹部贯入!矛尖穿透内脏,从脊背透出!
“吱——!”獠牙鼠发出凄厉的惨嚎,被短矛贯穿的身体挂在矛尖上剧烈抽搐,污血喷溅!
封野手臂一甩,将鼠尸甩飞,砸向另一只扑来的獠牙鼠,暂时阻止了它的进攻。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
但强行发力再次牵动了伤势,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封哥!”阿木看到封野遇险,情急之下终于稳住了心神,弩箭“嗖”地射出,正中一只扑向老张头的獠牙鼠后腿!那鼠惨叫着翻滚在地,被老张头闭着眼睛狠狠一铲子拍碎了脑袋。
大壮也怒吼着,一刀将纠缠自己的獠牙鼠劈成两半!老烟头配合默契,重木棍砸碎了最后一只鼠的脊椎。
战斗短暂而血腥。五只獠牙鼠被尽数击杀,污血染红了地面。但封野的脸色更加苍白,呼吸粗重,拄着短矛的手微微颤抖。强行运用五感预判和调动气劲进行极限闪避与精准击杀,对身体的负担超乎想象。
“封野,你的腿……”老烟头看着封野再次被鲜血洇湿的绷带,眉头紧锁。
“没事。”封野咬着牙,声音嘶哑。他目光扫过地上的鼠尸,心中却毫无波澜。这点肉,塞牙缝都不够,而且被辐射严重污染,根本无法食用。真正的目标,还在前面。
“继续走。”他示意老烟头带路。
队伍绕过散发着恶臭的鼠尸堆,继续深入。经过这场遭遇,气氛更加紧张。大壮和阿木一左一右紧贴着封野,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老张头握着铲子的手还在发抖。
随着不断深入东南方向,废墟的景象变得更加荒凉破败。巨大的、如同怪兽骨架般的工厂残骸耸立着,锈蚀的管道如同巨蟒般垂落缠绕。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辐射尘和瓦砾。
就在这时,封野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不是风声!
不是碎石滚落!
更不是变异兽的嘶鸣!
那是一种……持续的、富有节奏的、如同珍珠落玉盘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深处,隔着厚厚的混凝土和泥土,但在封野强化后的听觉中,却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清泉!
与此同时,他的意念也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方向明确的、微弱却异常“纯净”的能量波动!这股波动带着水的清凉、土壤的包容和岩石的厚重,与周围混乱污浊的辐射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源头,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那片被巨大坍塌墙体完全掩埋的下方!
“水!”封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干渴的嘶哑,猛地指向那片巨大的混凝土废墟,“下面!有滴水声!能量……很干净!”
“什么?!”大壮和阿木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老张头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水……干净的水?封……封野,你确定?”
老烟头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那片坍塌的墙体前,俯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断面上,屏息凝神。
滴答……滴答……
那微弱却清晰的滴水声,仿佛带着生命的魔力,透过厚重的阻碍,传入了他因年迈而有些失聪的耳朵!
“真……真的有!”老烟头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是滴水声!就在这下面很深的地方!”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小队每一个人的眼睛!
“快!挖开它!”阿木兴奋地喊道,就要去搬那些巨大的混凝土碎块。
“慢着!”封野立刻制止。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坍塌区域。巨大的墙体相互倾轧,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废墟堆。贸然挖掘,极可能引发二次坍塌,将所有人活埋!
“不能硬挖。”封野的意念仔细感知着水流的方向和能量传递的路径,“声音和能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他指向坍塌体侧面,靠近地基的位置,那里有一个被碎石和扭曲钢筋半掩埋的、直径约半米的黑黢黔洞口。洞口边缘残留着锈蚀的管道接口痕迹,似乎是旧时代地下管网的某个检修入口或破损点。
“那里!可能是入口!”封野示意道。
老烟头和大壮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清理洞口周围的碎石和钢筋。洞口向下倾斜,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年铁锈的气息。滴水声从洞口的深处传来,变得清晰了一些。
“我下去看看!”大壮自告奋勇,就要往里钻。
“等等!”封野再次拦住他。他的意念如同触须,探入那黑暗的洞口深处。除了清晰的滴水声和那股纯净的水能量,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滑腻感?如同冰冷的蛇鳞摩擦过岩石?
“里面有东西。”封野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小心点。阿木,弩准备。”
大壮神色一凛,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简陋的火把(用浸了劣质火油的破布缠在木棍上),用打火石点燃。跳跃的火光勉强驱散了洞口附近的一小片黑暗。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砍刀,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洞口。阿木紧张地端着弩,瞄准洞口深处。老烟头和老张头也握紧了武器,守在洞口两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洞口深处只有火把摇曳的光影和大壮沉重的呼吸、脚步声,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滴水声。那诡异的滑腻感似乎消失了。
“大壮哥?怎么样?”阿木忍不住喊道。
“很深!是……是旧的下水道!塌了大半!小心点下来!”大壮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回音。
封野示意阿木第二个下去,自己紧随其后,老烟头和老张头垫后。洞口狭窄陡峭,布满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下爬行。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令人窒息。
向下爬行了约十几米,空间豁然开朗。借着大壮手中火把的光亮,他们看清了身处之地——一条巨大的、早已废弃的旧时代混凝土排水管道!管道顶部多处坍塌,露出上方的土层和锈蚀的钢筋。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碎石。而就在管道前方不远处,一处相对完好的穹顶下方,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股清澈的水流,正从穹顶一条巨大的裂缝中汩汩渗出!水流不大,如同婴儿的手臂粗细,但流淌得非常稳定。水流顺着内壁滑落,在下方一个天然形成的、约脸盆大小的岩石凹槽中汇聚。凹槽里的水清澈见底,微微荡漾着,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粼粼波光!
滴答……滴答……
水珠从岩缝滴落水面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如同世间最美妙的仙乐!
那股纯净、清凉、带着勃勃生机的能量波动,正是从这小小的水洼中散发出来!与营地深井里那污浊恶臭的毒水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水……干净的水!”阿木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浑身发抖。老张头更是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淤泥里,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想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
“别动!”封野的厉喝如同惊雷,瞬间让激动的众人僵住!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在水洼旁边——那片被水流浸润的、异常潮湿光滑的岩壁上!
借着摇曳的火光,所有人都看清了!
在那片光滑的岩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刮痕!
那些刮痕很深,如同被巨大的、锋利的犁耙狠狠划过!痕迹还很新,边缘的碎石粉末清晰可见!在刮痕附近的地面淤泥上,赫然印着几个巨大的、三趾分叉的爪印!爪印深陷泥中,边缘锋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蛮力感!
一股冰冷滑腻、带着浓烈腥气和淡淡硫磺味的危险气息,如同无形的毒蛇,从管道更深处的黑暗中弥漫过来!
守护者!
这处来之不易的净水点,并非无主之地!
它的主人,刚刚离开不久……或者,正潜伏在黑暗的深处,等待着入侵者放松警惕的瞬间!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浇熄。净水近在咫尺,却如同悬挂在深渊之上的蜜糖,诱人,却致命。封野握紧了手中的合金短矛,皮肤下的蓝金纹路因警惕和体内能量冲突的刺激而隐隐作痛。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