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刺入眉心的刹那,云绮月全身一僵。那道光芒并非灼热,反而冰冷如霜,顺着神识脉络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眼前骤然一黑,随即景象翻转——一片被血染红的村落横陈于荒野,残垣断壁间倒伏着无数尸体,孩童的布鞋挂在烧焦的屋梁上晃动,一只乌鸦啄食着未冷透的眼珠。
她认得这地方。
那是三年前她曾救下的凡人聚居地,魔修作乱时,她连夜奔袭百里,以一道符阵困住两名魔徒,救下百余百姓。她记得妇人跪地叩首,记得老人捧出粗粮热汤,记得自己离开时心中那份初涉世事的欣慰。
可此刻,幻象中的她站在尸堆中央,手中长剑滴血未干,而远处山道上,一队魔修正策马离去,背影清晰可辨——她当时追击一人,却放走了另一人。
“你未斩草除根。”残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来,不再苍老,而是如铁石相击,“你讲仁心,可这仁心,换来了什么?是千人之死,还是道义之名?”
云绮月喉头一紧,想反驳,却发觉言语如泥沙堵在口中。她曾以为自己守住了本心,可若这本心带来的只是更多无辜者的灭亡呢?
“汝等所言,皆如空中楼阁。”残魂的声音骤然拔高,震得石厅嗡鸣,“未曾亲历生死抉择,何谈守心?未曾血染双手,何言无愧?”
叶凌轩猛然抬头,眼中剑意凝聚,一步踏前。他双掌交叠,灵力自丹田直冲喉间,欲言又止。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胸口如遭重锤,喉间一甜,鲜血自唇角溢出。他未退,反而咬牙再运灵力,可每一次试图发声,体内便有一股反噬之力自心脉炸开,逼得他单膝跪地,指节死死抠进地面。
他想说,战场之上,选择从不由理想主导;他想说,那日若不引敌深入,全队皆亡;他想说,有些责任,只能由一人背负。
可他说不出。
残魂以无形之力封住了他的言路,也封住了他所有辩解的可能。
“我们……不是没经历过生死!”柳萱儿忽然嘶声喊出,声音颤抖却带着撕裂般的痛意。
她双拳紧握,指甲陷进掌心,眼中泛起血丝。话音未落,脑海中画面骤闪——黑风岭暴雨倾盆,悬桥在雷光中崩断,三名同伴惊叫着坠入深渊,她拼尽最后一丝灵力抓住绳索,却被身后同伴推了一把,自己翻身而上,眼睁睁看着那三双伸向她的手,消失在浓雾之中。
她逃了。
她活了下来。
她从此不敢再提那一夜。
此刻,记忆如潮水倒灌,她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指缝间渗出冷汗。她想吼,想哭,想撕开这压抑的寂静,可喉咙像是被铁钳夹住,只能发出低哑的喘息。
云绮月缓缓转头,看向柳萱儿。
她从未见过柳萱儿如此模样。那个总是笑着拍她肩膀、说“没事有我在”的少女,此刻蜷缩在地,肩头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幼兽。
她又看向叶凌轩。
他跪在地上,唇边血迹未干,眼神却依旧直视前方,不肯低头。那股倔强仍在,可那股力量,已被彻底压制。
她低头,望向自己掌心。
布片贴在心口,金丝边缘已褪成灰白,如同燃尽的烛芯。那曾与她血脉共振的脉动,正一点点微弱下去。她知道,若再无回应,洞府将判定他们不合格,门不会开,他们也将永远困于此地。
她试图整理思绪。
她曾说“宁可死于清白,也不活在污名之中”,可若清白换不来守护,那这清白还有何意义?
她曾以为道是无愧于心,可若心本身也会骗人呢?
她指尖微微颤抖,脑海中反复回响残魂的质问——“未曾血染双手,何言无愧?”
她修道两年,斩杀魔修不过三人,且皆是在同门围剿之下出手。她救过凡人,也护过同门,可她真的经历过那种非此即彼的抉择吗?那种必须踩着他人尸骨前行的夜晚?
她不知道。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懂“修道”二字。
石厅温度骤降,四壁符文不再流转,反而逆向回旋,如同倒转的沙漏。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布片的金光一寸寸熄灭,仿佛时间正从他们身上剥离。
云绮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扫过叶凌轩与柳萱儿。
她想说点什么,哪怕一句安慰。
可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不是被压制,而是她找不到该说的词。
理想?信念?初心?
这些词在“实战缺失”的指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过往的坚持,或许只是一场自我感动。
柳萱儿仍跪在地上,呼吸急促,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她的视线模糊,可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她察觉到一丝异样。
残魂的声音虽厉,可当它质问叶凌轩时,目光曾短暂落在她身上。
那一眼,不是审视,也不是怜悯。
像在等什么。
像在试她会不会崩溃。
她心头猛地一震。
可还不等她细想,残魂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寒刃划破死寂:
“你们所守之心,可经得起一次真正的牺牲?”
云绮月猛然抬头。
叶凌轩咬破舌尖,试图再度运功。
柳萱儿的手指在地面缓缓收紧。
残魂未动,可四壁符文骤然逆旋至极点,发出刺耳的嗡鸣。布片最后一缕金光在云绮月掌心颤动,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柳萱儿的指尖抠进石缝,指甲崩裂,血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