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说什么?”
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我和他之间。空气里弥漫着烛火燃烧的微焦味,还有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酒气和冷冽木质香的压迫感。
我没有立刻回答。下巴被他捏着,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但我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偏头躲开。我知道,任何一点反抗的迹象,都会像火星掉入油桶,瞬间引爆他压抑的怒火。
我抬起眼,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清他瞳孔里跳动的烛光倒影,近到能数清他因为紧绷而微微颤动的长睫。他的眼睛里,像有两团幽暗的火在烧,里面有翻腾的怒意,有被冒犯的冰冷,但更深的地方,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困惑”的东西。像一头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猛兽,突然发现自己爪下的猎物,竟然藏着它无法理解的尖刺。
这种困惑,混合着他固有的强势,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张力。
我看着他,目光平静,甚至刻意让眼神显得有那么一丝无辜和茫然。我微微蹙了下眉,像是被他捏疼了,又像是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动怒。然后,我用一种带着点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委屈的语调,轻声回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餐厅里:
“先生,”我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我只是……用法语告诉那位女士茶的温度。”
我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保姆”这个身份的恭顺和迟钝。
“以免烫到她。”我补充道,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不解”,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说错什么了吗,先生?”
完美地避重就轻。将那句引爆全场的话,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提醒温度”这种最微不足道的服务细节。仿佛那句关于“苦等一夜”的核心内容,根本不存在,或者,根本不值一提。
陆砚深捏着我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了几分。痛感加剧,但我依旧维持着脸上的表情,连眉头都没有再皱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一潭深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只是这汹涌,被我死死压住,不泄露分毫。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像要从这潭深水里捞出他想要的答案——愤怒?挑衅?悲伤?或者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虚和慌乱?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我的瞳孔里,只有他的倒影,和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烦躁。
他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没有歇斯底里的反驳,甚至没有一丝被揭穿旧事的窘迫。只有这种油盐不进的、彻底的无视和回避。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显然让他极其不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似乎比刚才更重了些,胸膛微微起伏。那双锐利的眸子眯了起来,审视的意味更浓,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女人。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我们两人僵持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没有松开。反而,他借着这个力道,将脸又凑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意,拂过我的脸颊。
“沈清弦,”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别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很清楚,我问的是什么。”
压力越来越大。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以及那强忍着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情绪。我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指尖在身侧悄悄蜷缩,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这种几乎要让人崩溃的压迫感。
但我不能退缩。一旦露出破绽,之前所有的忍耐和伪装都可能前功尽弃。
我依旧维持着那种茫然和无辜的表情,甚至轻轻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了一下。我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终,只是用一种更轻、更带着点怯意的声音重复道:
“先生……我真的只是,在说茶的温度。”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冤枉后的委屈。
这一下,像是彻底点燃了某种引线。
陆砚深眼底最后一丝克制似乎崩断了。那团幽暗的火猛地窜高,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他猛地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但那动作带着极大的戾气,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
然而,他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转身离开。
他非但没有走,反而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他抬起手,这一次,不是捏下巴,而是用食指的指尖,极其用力地戳了戳我的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那一下很重,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硬度和冰冷。
“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再也无法压抑的、几乎是咆哮的怒意,在空旷的餐厅里炸开,“你刚才用这里说的话!是什么?!”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堵在我面前,刨根问底,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誓不罢休。那双眼睛里,除了熊熊燃烧的怒火,此刻更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于求证什么的慌乱。
风暴的中心,终于彻底降临。
而我,站在风暴眼里,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