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我那句如同投石入水般的话语落下后，仿佛被冻结了。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撞击，震得我头晕目眩。我死死地低着头，视线聚焦在自己鞋尖前那一小块光洁的地板纹路上，不敢移动分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和脸颊，烫得吓人，连带着耳根都烧灼起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陆砚深的目光，像两道有实质的探照灯，沉甸甸地落在我低垂的头顶和紧绷的脊背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我穿透的审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和后悔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我为什么要说？我凭什么说？他一定会觉得我别有用心，觉得我是在炫耀，或者更糟，是在试探他的商业机密？他会怎么回应？是冰冷的嘲讽？是带着怒意的质问？还是直接让我滚出去？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和内心的恐慌压垮，膝盖发软，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声音。
不是预想中的斥责，也不是冰冷的质疑。
那声音，平静得出奇。像深潭的水面，不起波澜，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
三个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没有称呼，没有情绪，甚至没有抬高一丝语调。就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比如“今天天气不错”，或者“咖啡凉了”。
我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下意识地，我极快地、偷偷抬起一点眼帘，视线怯怯地向上瞟去。
陆砚深已经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他端起了那杯我刚放下的咖啡，动作优雅如常，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垂下时，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凝重。
他放下咖啡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微响。然后，他继续用那种平稳的、听不出喜怒的语调，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我刚才那句提醒做一个补充说明：
“情报显示，星耀那边，已经在接触我们下游的几个关键供应商了。”
他说话时，目光重新落回了桌面上摊开的文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里，泄露了事态的严峻。
“……”
我彻底愣住了，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赵总的手段，甚至连对方已经开始的下一步动作，都了如指掌？
这个认知，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我心中积压的恐慌和忐忑，却带来了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一种近乎荒谬的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原来，他并非毫无准备。他拥有他的情报网络，他的商业嗅觉敏锐得可怕。我那句自以为是的提醒，在他早已掌握的信息面前，显得如此多余，如此可笑。
我像个跳梁小丑，鼓足勇气献上自己用惨痛经历换来的“宝贵”情报，却发现对方早已洞若观火。
脸颊上的热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尴尬和自嘲。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我那些关于赵总手段的认知，在他这样的商业巨擘眼中，或许只是最基础的常识。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我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就在我被这种自我否定的情绪淹没时，心底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
可是……如果他真的觉得我的提醒毫无价值，甚至多余可笑，他为什么……要回应我？
以他的性格，对于不相干的人提供的无关紧要的信息，最可能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无视吗？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无视我的存在一样。
但他没有。
他不仅回应了，还给出了更具体的信息——“已经在接触下游供应商”。
这听起来，不像是对一个多嘴仆人的斥责，反而更像是一种……信息层面的确认和共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默认？
他没有追问“你怎么知道赵总的手段？”。
没有质疑“你一个保姆，凭什么对商业竞争指手画脚？”。
更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冒犯或不耐烦的神情。
他只是平静地告诉我：我知道，而且我知道得比你更多。
这种反应，太反常了。反常到让我刚刚沉下去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在迷茫的半空中晃晃悠悠。
我偷偷地、再次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依旧专注于文件，侧脸线条冷硬，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凌厉感，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点点？或许是我的错觉。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凝固感不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流动感？像冰层之下，有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我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刚才那股冲动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此刻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知道了。
他早有准备。
那我的存在，我的提醒，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如果他真的觉得毫无意义，又为何……要对我多说那一句关于供应商的话？
这看似随口的补充，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石子，虽然轻，却再次激起了圈圈涟漪。它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我垂下眼睫，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混乱的节奏跳动着。最初的恐慌褪去后，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来。
情况，果然如我所料，甚至比他透露的更为严峻。
而他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场突如其来的、短暂的对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似乎打开了一扇我从未预料过的、极其细微的门缝。
门后面是什么，我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