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家全国连锁的经济型酒店门口。门脸不大,装修简洁,符合我目前对“临时落脚点”的所有要求:干净、便宜、无人打扰。
我付了车费,提着轻飘飘的行李袋下车。夏末的暖风拂过面颊,带着都市的喧嚣和一丝浮躁。我没有回头去看那辆始终尾随的黑色轿车,径直走向酒店的旋转玻璃门。
办理入住的过程很快。前台小姐态度标准,没有过多的热情,也没有探究的眼神。我要了一间大床房,位置安静些。拿到房卡,走向电梯时,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如影随形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的背影烧穿。
电梯上行,停在十二楼。
走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吸音效果很好,脚步落在上面悄无声息。灯光有些昏暗,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找到我的房间,1221。刷开房卡,“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房间不大,但确实整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狭小的卫生间。标准的快捷酒店配置,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反而让我觉得安心。这里没有医院的那种压迫感,也没有别墅里那些昂贵却冰冷的物件。这里的一切都是功能性的,暂时性的,属于一个过客。
我反手关上门,落下安全锁。
“咔哒。”
一声轻响,像是一个清晰的句点,将门外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我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外面是城市的黄昏,高楼林立,华灯初上。车流如同一条条光的河流,蜿蜒穿梭。这个房间的视野不算好,被旁边的建筑物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一角天空和楼下狭窄的街道。
但就是这一角天空,也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自由”的呼吸。
我放下行李袋,坐在床边。身体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腹部的伤口在奔波后隐隐作痛。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医院里那种混合着消毒水、悔恨和小心翼翼的气味从肺里彻底清除。
就在这时,我听到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动静。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有人停在了门外。
我的心微微一提,但很快又落了回去。一种近乎笃定的预感。
我没有动,也没有去猫眼看。
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隔壁——大概是1223房间——传来刷房卡的“嘀”声,然后是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
果然。
他到底还是跟来了。并且,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将自己安置在了离我最近的位置。
一门之隔。
他在1223。
我在1221。
这薄薄的一扇门板,和一条不足两米宽的走廊,成了我们之间新的界限。比医院的病房更近,却也……更远。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在对面房间的样子。一定是站在门后,或许正透过那个小小的猫眼,死死地盯着我这边紧闭的房门。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焦躁困兽,明明猎物就在眼前,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用目光一遍遍逡巡,试图穿透这物理的阻隔。
他的守护,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监视。带着悔恨,带着痛苦,也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执着。
我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觉得被冒犯。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他依然活在他自己的逻辑里。以为用这种近在咫尺的守候,就能弥补些什么,或者证明些什么。
但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重新拉上一半,只留下一条缝隙透光。
然后,我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我清醒了不少。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像在医院时那样空洞,而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我需要休息。
需要真正地、一个人,不受任何打扰地休息。
至于门外那个固执的影子……
他愿意守着,就守着吧。
我拧开水龙头,开始简单地洗漱。水流声哗哗作响,盖过了门外可能存在的任何细微声响。
这个小小的、临时的巢穴,是我重新开始的第一步。
而他。
只是我必须面对、却无需在意的,
背景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