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的碰杯余音,仿佛还在耳畔萦绕。
陆砚深转身融入人群,背影很快被其他宾客挡住。我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酒杯冰凉的杯壁,心脏却像被温水浸泡着,暖意从刚刚被他目光凝视的地方,缓慢而坚定地流向四肢百骸。
周围的声浪重新变得清晰。
“……刚才那是陆总吧?他亲自来给沈经理道贺?”
“看来传言不虚,他们私交果然不一般。”
“什么私交,这叫英雄惜英雄。沈经理这一仗打得漂亮,陆总那是认可她的能力。”
“也是,刚才陆总那声‘沈总’,叫得可是真心实意。”
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内容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不再是暧昧的揣测或恶意的贬低,而是多了几分对实力的认可,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我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将空杯放在侍者端过的托盘上,重新换了一杯苏打水。香槟的微醺感已经散去,此刻我需要更清醒的头脑,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刻。
宴会厅里灯光柔和,悠扬的爵士乐如水般流淌。人们三两成群,低声谈笑,空气里弥漫着酒香、香水味和轻松愉悦的气息。一切都和几分钟前没什么不同,但在我眼里,整个世界的光影和色彩都似乎鲜亮了几分。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匿在阴影里、降低存在感的沈清弦。
我可以坦然站在光下,接受或审视各种目光。
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自由的感觉,真好。
我端着水杯,信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灯火汇成地上的银河。我曾无数次在这样的高度俯瞰这座城市,有时是作为沈家千金参加宴会,有时是作为陆砚深的保姆在打扫露台。心境却是天壤之别。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我回过头,是项目组里那个刚毕业没多久、总爱脸红的实习生小雨。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崇拜和激动:“清弦姐……不,沈总!你刚才太帅了!还有,陆总他……他好尊重你啊!”
我看着她青春洋溢的脸,笑了笑,语气温和:“谢谢。工作是大家一起完成的,你也很棒。”
“那不一样!”小雨用力摇头,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小姑娘特有的浪漫遐想,“你们刚才站在那里,就好像……好像电影画面!特别般配!是那种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般配?惺惺相惜?
我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或许在外人看来,方才那一幕确实充满了戏剧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句“沈总”,一下碰杯,背后是三年颠沛、尊严尽失,是无数次深夜的咬牙坚持,是绝境中不肯熄灭的星火,才终于换来的、来之不易的平视。
不是谁依附谁,不是谁拯救谁。
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在历经波折后,终于能够站在同一高度,彼此看见。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陆砚深似乎要离开了。他正与我的总监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握手道别。转身朝宴会厅门口走去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再次穿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窗边的我。
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
只是短暂地交汇。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灼热和翻涌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温柔和释然。
然后,他对我,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那不是一个客套的笑容,也不是胜利者的炫耀。那是一个卸下了沉重枷锁后,发自内心的、轻松而真诚的弧度。
像是对过去所有恩怨的一个告别。
也像是对未来某种可能性的,一个无声的开启。
我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也回应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算计,没有防备,没有不甘,只是在这一刻,纯粹地回应了他传递过来的那份平静与释然。
他看到了我的笑容。
脚步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随即,他转过头,身影消失在宴会厅门口的光影里。
我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指尖握着微凉的杯壁,心口却一片滚烫。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刚才那相视一笑里,彻底地、无声地融化了。
那些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由误解、伤害、不平等的地位和扭曲的占有欲筑起的高墙,在“沈总”与“陆总”的平等称谓里,在那一声象征性的碰杯后,在我们最后这个平静而释然的笑容中——
轰然倒塌。
尘埃落定。
留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开阔而平坦的废墟。
而我们,终于可以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真正地、平等地,望向彼此。
过往的恩怨情仇,那些刻骨的痛与不甘,似乎真的在这一刻,随着那抹笑容,烟消云散了。
不是原谅,不是遗忘。
而是放下。
放下,才能继续往前走。
灯光依旧柔和,音乐依旧悠扬。
我喝了一口苏打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味道,是前所未有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