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平静,像一块被细心熨烫过的丝绸,平整,光滑,却似乎……缺少一点筋骨。
我知道这想法有些矫情。
能拥有眼下这种不必看人脸色、无需时刻戒备的安稳,已是曾经跪在无数人面前求援的我,不敢奢望的梦。
但心底某个角落,总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然后呢?
陆砚深显然察觉到了。
某个周六下午,我们刚为周末是去郊区徒步还是在家看纪录片进行完一场“猜拳决斗”,我赢了,正得意地准备换衣服出门,他却靠在书房门口,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之前说的那个基金会,还有想法吗?”
我系鞋带的手一顿。
那是很久以前,一次深夜谈话里,我偶然提及的念头。我说,等以后真正安稳了,想做一些能帮助别人的事。不是泛泛的捐款,是想实实在在做点事,帮助那些和曾经的我们一样,在困境中挣扎的人。
当时他只是听着,未置可否。
我以为他早忘了。
“怎么突然提这个?”我直起身,看着他。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蹲下,帮我重新系好刚才不小心系成了死结的鞋带。动作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
“看你最近有点闲。”他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找点事情给你做,省得你精力过剩,老想着去爬那些野山。”
我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陆砚深!”
他低笑,系好鞋带,站起身,手很自然地搭在我腰间:“我说真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清弦基金会’。”
我愣住了。
用我的名字?
“不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对。太高调,也太……像一种施舍。用他陆砚深的钱,冠上我沈清弦的名字,去行善?这感觉怪怪的。
“为什么不行?”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你是创始人,也是未来的主席。用你的名字,天经地义。”
“可是资金……”
“启动资金我来出,算是……我们的共同投入。”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但后续的运营、项目管理,你全权负责。我不会插手。这不再是陆氏的慈善项目,是沈清弦的基金会。”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看穿了我的不安。
他给了我一个平台,一个完全属于我、能让我施展拳脚、实现自我价值的平台。不是依附,不是施舍,是合作伙伴式的支持。
“专注教育和医疗救助,怎么样?”他继续说着,显然已经思考过,“这是根本。帮助年轻人有书读,帮助病患有机会活下去。具体方向,你来定。”
我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曾经,这张脸只会对我吐出冰冷的命令和嘲讽。
如今,他却用最平淡的语气,为我铺就了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
他不是在圈养我。
他是在帮我,重新长出翅膀。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坚定。
筹备工作比想象中更繁琐。
注册,审批,组建团队,制定章程,筛选项目……
我重新变得忙碌起来。但这种忙碌,和以前在陆氏打工、或者更早之前为家族企业奔走时完全不同。它不带着屈辱,不带着绝望,而是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踏实的力量感。
陆砚深果然如他所说,只在最初拨付了巨额启动资金后,便不再过问具体事务。偶尔在餐桌上,我会兴奋地跟他讲遇到的某个有潜力的助学项目,或者某个医疗救助案例的复杂性,他会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逼我思考得更周全。
他是我最严苛的听众,也是最坚实的后盾。
基金会的启动仪式,定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场地没有选在豪华酒店,而是在一所我们即将资助的、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民工子弟学校的操场上。红色的横幅简单甚至有些土气,但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好奇的眼神,比任何水晶吊灯都耀眼。
我穿了一套简洁的白色西装套装,干练,却不失温和。
台下,坐着我们邀请来的少数嘉宾:周姨激动得一直抹眼泪,苏晚晴送来了一大束鲜花,顾怀瑾作为基金会的法律顾问,微笑着坐在第一排。
还有……陆砚深。
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没有坐在主办方席位,而是像个普通的参会者,坐在人群中间,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身上。
当主持人宣布请基金会主席沈清弦女士致辞时,我深吸一口气,走上了那个临时搭建的小小讲台。
阳光有点刺眼。
我看着台下,那些面孔,有关切的朋友,有合作的伙伴,有懵懂的孩子,还有……他。
话筒传来轻微的嗡鸣。
我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去,带着一丝紧张,但很快平稳下来。
我没有讲大道理。
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一个曾经失去一切的女孩,如何在黑暗中摸索,如何被微小的善意温暖,如何一点点重新站起来。
我没有提名字,没有提具体遭遇。
但我知道,台下有个人,听得懂。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在自己刚刚站稳的时候,就去帮助别人。”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台下那个深灰色的身影上。
他正看着我,眼神专注,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骄傲的光芒。
我微微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操场:
“我想说,不是因为我已经多么强大,而是因为我曾深刻体会过弱小的无助。”
“帮助他人,不是为了显示慈悲,而是为了证明,绝望并非终点,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支撑,可以穿透最厚的阴霾。”
“今天,‘清弦基金会’成立了。它承载的,不是我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希望。希望每一个身处困境的人,都能有机会,像我们一样,穿过风雨,迎来新生。”
掌声响了起来。
不算热烈,但很真诚。
我看到台下,陆砚深抬起手,一下一下地,用力地鼓着掌。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我心里。
那一刻,我忽然清晰地感觉到,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陆太太”或“沈总监”身份背后的女人。
我是沈清弦。
拥有独立事业和灵魂的,沈清弦。
我的根,终于扎进了属于自己的土壤。虽然这片土壤,是他为我开辟的。
但未来能长成什么样子,要靠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