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后半夜总算停了,天刚蒙蒙亮就透着股呛人的土腥味。
我骑马冲进驿站时,晨雾还没散,后院的柴火堆像个黑黢黢的坟包,杵在灰蒙蒙的天色里。
“刘老三呢?”
我一把揪住扫地的驿卒,绣春刀的刀穗扫过他手背,吓得他手里的扫帚 “啪” 地掉在地上。
“老…… 老板在灶房烧火呢!”
灶房里弥漫着浓烟,呛得人眼睛发酸。
刘老三蹲在灶台前添柴,后背的粗布褂子沾着大片黑灰,听见动静回头看我,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捕头怎么这么早?要不要下碗热汤面?”
我没接他的话,径直走到灶台边,盯着他袖口那圈厚厚的烟灰。
这烟灰比寻常柴灰更细腻,颜色也深些,跟案发现场铜炉里的残留物莫名有些像。
“昨晚烧的什么柴?” 我踢了踢灶台边的柴堆,全是些枯枝败叶。
“就…… 就后院捡的柴火啊,驿站穷,买不起好柴。” 刘老三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脸,反倒把烟灰抹得满脸都是。
我盯着他的袖口,指尖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银针。
红伶师傅说过,不同燃料烧出的烟灰味道、质地都不一样,松烟香灰最是特别,带着淡淡的松脂气。
可这灶房里全是烟火味,根本闻不真切。
“带我去后院看看。”
我转身往外走,刘老三跟在我身后,脚步声磨磨蹭蹭的。
后院的泥地被雨水泡得软烂,我特意绕到柴火堆旁 —— 昨天注意到的那组 “内八字” 鞋印还在,只是被晨露打湿,边缘有些模糊了。
“林捕头找啥?” 刘老三搓着手,眼神不停往柴火堆瞟,“这儿除了柴火就是杂草,没啥好看的。”
“你昨晚来这儿干啥了?” 我突然回头,盯着他的眼睛,“驿卒说你后半夜还在这儿转悠。”
刘老三的脸 “唰” 地白了,慌忙摆手:“没有的事!我昨晚睡得早,许是他看错了!”
这反应太刻意,反倒坐实了我的怀疑。
我没戳穿他,只是绕着柴火堆转圈,脚下的泥地软得能陷进半个鞋跟。
突然,我注意到柴火堆西侧的泥地比别处更平整,像是被人刻意踩过。
“去拿点细粉来,越细越好。” 我冲身后的下属喊。
刘老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下属很快拿来一小袋滑石粉,我抓过袋子往平整的泥地上撒,白色的细粉铺展开,隐约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脚印 —— 跟墙角那组 “内八字” 一模一样。
“刘老板,这脚印怎么说?” 我指着细粉里的痕迹,“不是说昨晚睡得早吗?怎么会在这儿留下脚印?”
刘老三的额头冒出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出两道白印。
“这…… 这是白天添柴时踩的!林捕头可不能冤枉人!”
我没跟他争辩,蹲下身用银针拨开细粉下的泥土。
泥土很新,还带着潮气,明显是刚被翻动过。
“挖!” 我冲下属抬下巴,“从这儿挖,挖深点!”
捕快们立刻抄起锄头往下挖,泥土簌簌往下掉,很快就挖出个半人深的坑。
刘老三站在旁边,身子抖得像筛糠,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我盯着坑底,心跳越来越快 —— 说不定暗道入口就在这儿,或者藏着什么凶器、赃物。
可挖了足足有一人深,坑底除了湿泥啥都没有,连块碎木头都找不到。
“头儿,没东西。” 下属喘着气,把锄头扔在一边。
我盯着坑底的湿泥,心里凉了半截 ——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还是刘老三早就把东西转移走了?
刘老三突然哭丧着脸跪下来,“林捕头!我真的没杀人啊!就是昨晚起夜路过这儿,看见柴火快湿了,想挪到棚子底下,您就饶了我吧!”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上的烟灰混着泪水,脏得像个泥猴。
周围的驿卒都围过来看热闹,有人小声议论说我 “没事找事”,“跟个驿站老板过不去”。
我攥着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这是追风师傅教我追踪术后,第一次栽这么大跟头。
明明痕迹就在眼前,挖下去却啥都没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人难受。
难道刘老三真的只是挪柴火?那他袖口的烟灰又怎么解释?
“起来吧。” 我冷冷地开口,刘老三愣了一下,赶紧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盯着他的袖口,突然有了主意 —— 既然闻不真切,不如凑近了看。
“忙活半天,渴了吧?” 我突然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矮桌,“刚好有茶水,喝碗歇歇。”
刘老三愣在原地,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属赶紧倒了碗热茶递过去,他犹豫着接过来,手指都在发抖。
我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假装要拿桌上的账本,胳膊肘 “不小心” 撞在他手腕上 ——
“哗啦!”
热茶全洒在他袖口上,滚烫的茶水烫得他 “嗷” 地叫了一声,慌忙用手去擦。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我嘴上道歉,眼睛却死死盯着他擦拭的袖口。
被茶水浸湿后,烟灰的颜色更深了,其中还混着些细小的、泛着油光的颗粒 —— 这是松烟香灰特有的痕迹!寻常柴灰根本不会有这东西!
而且,这烟灰里还带着淡淡的松脂香,虽然很淡,但我从小跟着红伶师傅辨识暗器材质,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
案发现场的铜炉里,烧的正是松烟香!
“刘老板,” 我收起笑容,眼神冷得像冰,“你这袖口的烟灰,倒是特别啊。”
刘老三的动作僵住了,擦袖口的手停在半空,脸色惨白如纸。
“不…… 不就是普通柴火灰吗?林捕头看错了!”
“普通柴火灰?” 我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从案发现场铜炉里取的烟灰,“你自己看看,这两种灰一样吗?”
我把纸包扔在他面前,白色的烟灰洒在泥地上,跟他袖口的烟灰形成鲜明对比。
“再说了,” 我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普通柴火哪来的松脂香?老板烧火还挑名贵松柴,倒是讲究啊。”
刘老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往后退了两步,撞在柴火堆上,几根枯枝掉在他头上。
“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松脂香?哪有什么松脂香!”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眼神却不停往柴火堆后面瞟。
周围的驿卒都安静下来,眼神里带着疑惑和畏惧。
我知道,这一下戳中了他的要害,但光凭这点烟灰,还是定不了他的罪。
没有找到暗道,没有找到凶器,甚至连他为什么有松烟香灰都说不清 —— 总不能说 “因为他的烟灰好闻” 吧?
“把刘老三盯紧了,” 我冲下属使了个眼色,“他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寸步不离!”
“是!” 捕快们立刻围过来,刘老三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
我转身走出后院,阳光透过晨雾照下来,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
追踪术第一次遇挫,挖了半天啥都没找到,明明知道刘老三有问题,却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
这感觉就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难受得要命。
“头儿,真就这么算了?” 下属跟在我身后,小声问。
“算了?” 我回头看了眼瘫在地上的刘老三,眼神冷得吓人,“怎么可能。”
“他袖口的烟灰骗不了人,那柴火堆底下肯定有问题,只是我们没找对地方。”
我走到独院厢房门口,推开那扇从内插销的木门。
焦糊味还没散,墙角的铜炉已经凉透了,炉底残留着少量松烟香灰。
我蹲下身,用银针挑开炉底的灰烬 —— 跟刘老三袖口的烟灰一模一样。
这就说明,刘老三肯定碰过这个铜炉,或者去过案发现场。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柴火堆底下的坑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把什么东西藏到别的地方去了?
正琢磨着,突然听见前院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王二牛的大嗓门:“林捕头!巡抚大人派监案官来了!让你赶紧结案呢!”
我心里 “咯噔” 一下,猛地站起来。
周世昌?他怎么突然派监案官来了?
难道是王元宝告了状?还是他察觉到什么,想逼我尽快定案,好掩盖真相?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折扇,下巴抬得老高。
“你就是林晚秋?”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里满是不屑,“巡抚大人说了,乡绅王元宝嫌疑最大,限你三日之内结案,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我盯着他胸前的补子,心里的火气 “噌” 地冒了上来。
这监案官一看就是周世昌的人,上来就定了调子,分明是想把案子往死路上引。
刘老三的烟灰还没查清,王元宝的账本也有问题,现在又来个监案官施压 —— 这案子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监案官大人,” 我冷笑一声,拔出绣春刀往门框上一拍,刀身 “嗡嗡” 作响,“案子没查清,我林晚秋就算丢了捕头牌子,也绝不会乱定罪!”
监案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你…… 你敢抗命?”
“我只遵六扇门的规矩,只认证据。”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想让我结案,除非拿出王元宝杀人的证据,不然免谈!”
监案官气得发抖,转身就往外走:“好!你等着!我这就上报巡抚大人!”
看着他的背影,我攥紧了手里的绣春刀。
周世昌这时候插一脚,肯定没安好心。
说不定,他跟这案子还有关系?
我回头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刘老三还被捕快们盯着,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袖口的烟灰,柴火堆下的坑,周世昌的突然施压……
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缠得人头疼。
但我知道,只要顺着烟灰这条线查下去,肯定能找到突破口。
松烟香灰不是普通东西,能弄到的人不多,说不定这就是解开密室之谜的关键。
“去查,” 我冲下属吩咐,“查最近谁买过松烟香,特别是驿站周边的店铺,一丝都不能漏!”
“是!” 下属立刻领命而去。
我走到柴火堆旁,蹲下身盯着那个被挖开的坑。
泥土很新,挖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但刘老三的反应太可疑了。
难道这坑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秘密藏在别的地方?
比如…… 柴火堆里面?
我伸手扒开表面的柴火,底下的木头湿漉漉的,还带着潮气。
突然,我的手指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摸出来一看 —— 是半块烧焦的木头,上面还沾着点松脂。
这木头不是后院的枯枝,分明是上好的松木!
我心里一亮,猛地站起来。
刘老三肯定用松木烧过什么!
说不定,那密室的插销机关,就跟这松木和松烟香有关!
红伶师傅教过,松脂遇热会融化,能用来做延时触发的机关……
“刘老三!” 我冲后院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你给我过来!”
刘老三哆哆嗦嗦地走过来,看见我手里的松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 林捕头,这…… 这是我烧火剩下的……”
“剩下的?” 我冷笑一声,把松木扔在他面前,“这松木是上好的燃料,你舍得用来烧火?而且还是在案发现场烧的?”
刘老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我盯着他的眼睛,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密室的插销,说不定就是用松脂做的延时机关!
刘老三先在铜炉里烧松烟香,用松脂固定插销,等松脂融化,插销自动落下,形成密室。
他袖口的烟灰,就是摆弄铜炉时沾上的!
可证据呢?
松脂早就融化了,根本找不到痕迹。
柴火堆下的坑也挖不出东西,刘老三又死不承认。
现在还有监案官施压,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绣春刀,刀身映着我的影子。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刘老三肯定还有破绽,柴火堆里也肯定还有秘密。
就算有周世昌施压,就算只有三天时间,我也要把真相挖出来。
张大人不能白死,那堆焦骨也不能白烧。
“把柴火堆搬开,” 我冲下属喊,“仔细搜,哪怕是一根木头发霉了,也要告诉我!”
捕快们立刻行动起来,一根根柴火被搬开,露出底下湿漉漉的泥地。
刘老三站在旁边,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我盯着那片泥地,心里暗暗祈祷。
希望这次,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不然,这案子真的要陷入死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