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被雷霆手段打入“静心苑”,如同一场迅猛的秋风,扫清了将军府内积郁的沉疴瘴气。主院内外氛围为之一清,下人们行走间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恭敬,再无人敢对大小姐云芷有半分怠慢。
云芷乐得清静。每日除了雷打不动的“晒太阳修炼”和必要的进食外,便是沉心凝神,试图修复那夜驱邪造成的损耗,并如饥似渴地从稀薄的天地间汲取每一丝可能存在的灵机。进度依旧缓慢,但神魂深处因过度消耗而产生的隐痛,总算减轻了些许。
这日,云震天休沐在家,并未出门会友,而是在书房处理一些不太紧急的公文。或许是府内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又或许是女儿那夜的险死还生让他心有余悸,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将公务与家事截然分开,而是抱着云芷,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一边批阅,一边偶尔用手指逗弄一下怀中的女儿。
云芷对此并无异议。父亲身上那股经过战场淬炼的阳刚煞气,虽对修行无益,却也使得寻常阴邪之物难以近身,待在他身边,安全感十足。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此世凡俗的权力结构和……她这位父亲的处境。
书案上摊开着几份文书,云震天时而提笔批复,时而凝眉沉思。云芷被他用一只坚实的手臂稳稳环抱着,目光正好能“扫”到部分文书内容。她神魂强大,即便视物模糊,也能勉强辨认出一些关键字眼。
“……北境狄人部落异动,恐有扰边之患……”
“……京畿大营粮草转运,需防沿途硕鼠……”
“……吏部考功司郎中空缺,各方举荐……”
皆是军国琐事,或朝堂人事。云芷内心毫无波澜,这些在她眼中,与孩童堆砌沙土城堡无异。她更关注的,是云震天在处理这些事务时,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以及偶尔划过眼底的一丝……厌倦与无奈。
功高震主,权柄在握,却也如履薄冰。 云芷心下明了。这将军府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立足之地并非全然稳固。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云翊清亮又带着几分克制的声音:“父亲,翊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云震天头也未抬。
云翊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箭袖袍,更衬得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目光便忍不住飘向父亲怀里的云芷,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满是好奇与喜爱。
“父亲,您在忙吗?妹妹今天乖不乖?”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正在批阅奏章”的父亲和“正在思考人生”的妹妹。
云震天从文书上抬起眼,看了儿子一眼,神色缓和了些:“尚可。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回父亲,晨练和兵法注解都已完成了!”云翊挺起胸膛,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就是先生布置的那篇《仁政论》,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云震天哼了一声,似乎对那空谈的仁政不甚感冒,但还是道:“何处不明?”
云翊便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云震天虽是一介武将,但能做到这个位置,绝非只懂厮杀的莽夫,粗声点拨了几句,倒是直指要害,让云翊茅塞顿开。
父子俩交谈间,云芷一直安静地“旁听”。她对那仁政论毫无兴趣,却从云翊偶尔提及的、在学堂听来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听说三皇子前几日在围场猎到了一头白狐,圣心大悦……”
“……王尚书家的公子和李侍郎家的公子在酒楼为了个歌姬打起来了,闹得挺难看……”
“……最近京城好像来了些生面孔,神神秘秘的,先生让我们没事少去西市那边晃悠……”
这些少年人间流传的琐碎消息,夹杂着朝堂子弟的动向和京城的些许异状,如同散乱的拼图碎片。在云芷听来,其中某些碎片,似乎能与书案上那些枯燥文书中的信息隐隐对应。
尤其是“西市生面孔”和云震天刚刚批阅过的一份关于“京畿治安”的简报,以及……那夜逃脱的施法妖人可能藏匿的方向,在她脑海中产生了微弱的联系。
西市?鱼龙混杂,藏污纳垢,倒是适合那些阴沟里的老鼠隐匿。 云芷心中暗忖。
这时,云翊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妹妹吸引了过去。他见云芷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仿佛在认真听他们说话似的,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上好桃木雕刻的平安锁,献宝似的递到云芷面前。
“妹妹你看,这是哥哥前几日特意去弘福寺给你求的!开了光的!以后有它保护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云翊信心满满地说道。那桃木锁雕工精致,散发着淡淡的檀香,确实比之前碎裂的那个品质好上不少。
云芷目光落在桃木锁上,神魂感知中,这锁上确实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祥和的愿力,应是经过高僧诵经加持,对于普通的阴邪之气,确有几分辟易之效。
她伸出小手,似乎想要去抓那桃木锁。
云翊见状大喜,连忙将锁塞进她的小手里,虽然云芷根本握不住,但他还是乐得合不拢嘴:“父亲您看!妹妹喜欢我送的礼物!”
云震天看着儿女互动,刚硬的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
然而,就在云芷的手指触碰到桃木锁的瞬间,她神魂微微一颤!并非因为那祥和的愿力,而是在那檀香与愿力之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标记!
这标记并非刻在锁上,而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锁身的气场之中!若非她神魂特殊,绝难发现!
这标记本身无害,更像是一种……追踪定位的印记!制作这桃木锁的人,或者经手的人,有问题!弘福寺?还是途中经过他人之手?
云芷心中警铃大作!对方的手段,竟如此无孔不入?!连兄长去寺庙求取的护身符都能做下手脚!
她不能明说,也无法表达。只是在那瞬间,她脸上的“好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符合婴儿身份的、极淡的冷凝。她收回了小手,不再看那桃木锁,转而将小脸埋进了父亲坚实的胸膛。
“咦?妹妹怎么不要了?”云翊有些失望。
云震天却察觉到了女儿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桃木锁,又看了看忽然变得“蔫蔫”的女儿,虎目之中掠过一丝精光。他将桃木锁从云翊手中拿过,掂了掂,沉声道:“心意到了便可,此物……暂且由为父保管。”
云翊虽不解,但对父亲的决定不敢违逆。
云芷靠在父亲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内心的波澜渐渐平息。
看来,即便是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将军府,也远非铁板一块。
幽冥殿……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这标记,是为了监视,还是……下一次动手的引子?
她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而她还太过弱小,必须更快,更快地获得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
窗外阳光正好,书房内父子低语。但云芷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