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凌冽的风在上空呼啸。
撕扯着他们所在的帐篷外帐，将其刮得猎猎作响。
帐篷内，安卿鱼的话音落下之后，便寂静得有些可怕。
一切的声音仿佛消失了一般，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我说的没错吧。”安卿鱼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帐外的呼啸声盖住，但是却有像是一颗巨大落石，精准的砸入了方佑故作平静的心湖，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两人似乎都没有挑明，但是却心照不宣的知道了他们所在谈论的东西。
“其实我很早就感觉出来了，你在避免死亡，或者说......你在避免【进化】。”
安卿鱼的目光一直盯着方佑的脸庞，“我说得没错吧？”
“明明有好几次都是这样，明明可以直接借助神明的力量，但是你都是采取的其他方法，除非是迫不得已。”
方佑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辩解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安卿鱼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他似乎猜到了方佑反驳的话语，直接说道：“你别说是因为害怕年龄倒退。”
“甚至在某些时候，这并不是劣势，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
虽然成年人的姿态在肉搏战的时候，确更占据一些优势，但是幼年同样有着他自己的好处。
示敌以弱，甚至很多时候，没人会在一个孩子的攻击力，以方佑的爆发力，甚至可以在敌人出其不意的时候，直接将其战胜。
“甚至你还可以通过生长药剂强行加快成长进程。”说到这，安卿鱼顿了顿，他观察了一会方佑的表情，随后接着说道：“你别说受不了那种疼痛，我很清楚，人类的疼痛阈值是会不断提升的，尤其是你。”
方佑没有抬头，只是默默的抬起了手，下一刻，漆黑的角质层覆盖，顷刻间便化为了坚硬的手甲。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是最终都没有成功。
“你应该看到过这个的完整形态吧。”
随后他的手臂再次变回原状，“这还只是一个能力，并没有从真正意义上彻底改变我的形态。”
“但是「无限」不一样，每一次死亡，我都在尽全力地限制它的作用，但是我依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破茧之后，我离‘人’这个概念在越来越远......”
“这就像是一个沙漏，每次【进化】之后，都会有沙子掉落。”
“没错，我的确是在害怕，我怕我会变得和你们不一样，甚至最终失去人性，成为一个仅剩下理智的怪物。”
他又何尝不知道安卿鱼说的这些，但是纯粹的神性，他是体验过的。
每次在【定罪】状态时，那种毫无波澜的心绪，在某些时刻，甚至【夜幕】小队的众人在他的眼中也成了棋子，成了他刺向敌人的利刃，而非队友。
这一点让方佑感到害怕。
工具和队友是有本质的不同的。
前者可以随意丢弃，毕竟坏了可以再造，但是他们没了，就无法挽回了，起码他目前没有挽回的手段。
幸亏【定罪】状态的绝对理智状态仅仅只是在那种状态才会维持，并不会影响到他自己。
但是「无限」不一样，每一次【进化】，都是全方位的，不仅仅是肉体，还包括了灵魂。
或许不断地【进化】下去，他的确会成为一个完美的生物，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他的身边，还有其他身影吗？
他还是他自己吗？
“没有痛觉，就会失去害怕。”方佑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甚至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我还清晰的记得我第一次遇到鬼面人时候的场景，当时摔倒在地上很疼，虽然只是擦破了点皮，哪怕那个时候我已经拥有了反杀对方的实力。”
“但是后来....哪怕是身体化为焦炭，我考虑的也只是如何才能最有效的，击杀敌人，你说如果哪天我真的到了开始算计你们用来对抗敌人的时候......”
说到这，方佑坐在了旁边的折叠凳上面，将目光看向了外面的雪山，没有接着向下说道去。
听完方佑的恐惧，安卿鱼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在方佑的对面坐下，摁下了两人面前的热水壶开关。
“我一直都希望能够看清世界的真相，其实有些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你有博士，有那么多能够帮助你的人，甚至不会有短板，时间在你的身上也没了意义。”
说到这，安卿鱼从兜里拿出了一条项链，在项链的背部，是他和江洱的合照，“神性会让你剥离情绪的迷雾，让你直接接触到事物最基本的规则，受伤会疼，水会因为热量而沸腾，这就是规则，而受伤之后会恐惧，这就是人性。”
“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水壶中的水逐渐沸腾，散发出灼灼的热气，安卿鱼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杯子，缓缓说道：“但是问题不应该在于你看到的规则，而是在于你是否还会在意那些出去规则的事物。”
“如果我的实验室爆炸，我可以瞬间清晰的计算出波及的范围，以及视情况第一时间独自带走珍贵的数据。”
“但是我也可以承受着危险，放弃那些数据，把一旁陪着我做实验的江洱拉上。”
这时，热水壶发出一声提示，安卿鱼立即拿起水壶，对准了手里的杯子倾倒，热水从壶中流淌而出，进入水杯中。
“【进化】让你流失人性，但是你也可以重新找回你与人性之间的‘链接’，你要做的，从来都不是阻止沙漏下坠，而是找到属于‘方佑’的那部分，找到其中更重的一些沙砾，让他们流失得慢一些。”
说到这，安卿鱼缓缓站了起来。
他将盛着热水的杯子放在桌上，朝着方佑推去。
“喝了它，不是因为你的身体需要补充水分，而是因为它会让你感到温暖，这就是一个‘人’会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