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的旧瓷瓶裂了道缝,是前几年搬家时不小心磕的。瓶身上画着褪色的牡丹,花瓣边缘已经模糊,倒像蒙着层旧时光的雾。
娘总爱往里面插些零碎——春天是掐来的野蔷薇,夏天是摘剩的南瓜花,秋天就换几枝晒干的稻穗,冬天也不空着,插根红绒线编的小鞭炮,说是“看着热闹”。
今早打扫窗台,我碰倒了瓷瓶,里面的干芦花撒了一地。捡起瓶子时,裂缝又大了些,指尖能摸到里面粗糙的陶土。“扔了吧,”我对娘说,“前两天集市上见着个新花瓶,玻璃的,透亮。”
娘正揉面,抬头看了一眼:“扔啥?粘粘还能用。”她从柜里翻出瓶胶水,小心翼翼地往裂缝里挤,又用布条把瓶身缠紧,“等胶水干了,插点轻省的花,不碍事。”
瓶底有个小小的印记,是我小时候用指甲抠的。那时候总觉得这瓶子丑,不如邻居家的玻璃罐好看,偷偷在上面划了好多道道,娘发现了也没骂,只说“瓷瓶结实,不怕划”。
午后胶水干了,娘解下布条,裂缝果然合得严实。她掐了枝院里的月季插进去,粉白的花瓣垂在裂璺边,倒像给旧瓶子系了条花围巾。“你看,”娘指着花瓶,“有点伤不怕,只要还能立着,就有用处。”
我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裂缝,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这瓶子还装过温水,给冻僵的小猫暖过身子。原来它装过的不只是花,还有些零碎的暖意,藏在褪色的牡丹纹里,藏在我抠出的小印记里,就算裂了缝,也舍不得丢。
傍晚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月季花瓣轻轻颤,旧瓷瓶在窗台上稳稳站着,像个沉默的守望者,守着窗台上的光,也守着屋里的烟火气。
墙角的旧木箱锁扣早就锈死了,木板接缝处裂着细缝,露出里面暗沉的木纹。是爷爷年轻时做的,据说是他用攒了半年的工钱买的木料,亲手刨光、上漆,给奶奶当陪嫁的。
前几天整理杂物,我想把木箱挪到柴房,刚一抬,箱底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位老人在叹气。爹听见了,放下手里的农具走过来:“别硬挪,这箱子底板松了,我修修还能用。”
他找出几块薄木板,又翻出瓶快见底的木胶,蹲在地上慢悠悠地补。木板的毛刺扎得他手指发红,他就用砂纸蹭蹭,继续往裂缝里填胶。“你爷爷做这箱子时,特意在底板加了层衬板,说能防潮,装衣裳不容易坏。”爹边补边说,指尖划过箱盖内侧的刻痕——那是爷爷的名字,笔画深得能卡进指甲。
我凑过去看,箱角堆着些旧衣裳,是娘年轻时的蓝布褂子,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却浆洗得发白。还有双小布鞋,鞋底绣着歪歪扭扭的虎头,是我小时候穿的,鞋头早就被脚趾顶破了洞。
“这些都扔了吧,占地方。”我拿起布鞋,布料硬得像纸板。娘却从厨房跑出来,一把抢过去:“别扔!这布鞋是你姥姥纳的,针脚里全是棉花,当年你穿着它在雪地里跑,脚都没冻着。”
爹把补好的木箱立起来,拍了拍箱盖:“这箱子装这些正好,比塑料收纳箱透气,衣裳放里面不发霉。”他找了把旧铜锁,虽然锁不上,挂在锁扣上倒像个装饰,“看着也齐整些。”
傍晚时,娘把那些旧衣裳叠得整整齐齐,重新放进木箱。蓝布褂子压在最底下,上面铺着我的小布鞋,最上层还放了几张老照片——有爷爷站在木箱旁的黑白照,有我穿着虎头鞋咧嘴笑的彩照。
我看着箱盖内侧爷爷的名字,忽然觉得这旧木箱像个时光的口袋,装着的不只是衣裳和照片,还有爷爷刨木时的专注,姥姥纳鞋底时的念叨,娘叠衣裳时的温柔。那些日子明明已经过去,却被这木箱妥帖地收着,只要掀开盖子,就能闻到木头混着旧布料的味道,像穿越了好多年,又站在了亲人身边。
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木箱轻轻晃了晃,仿佛在应和院里的虫鸣。墙角的暗影里,它就那么静静立着,像位沉默的守护者,守着那些不该被忘记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