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那只瓷杯裂了道缝,是去年冬天冻裂的。杯身上画着只笨拙的小熊,耳朵被我磕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米白色的瓷胎。按理说早该扔了,可每次收拾屋子,娘总说“再放放”。
今早阳光好,我把被子拿到院里晒。杯底的茶渍被晒得发白,裂纹里还卡着点去年的茶叶渣。忽然想起去年下雪天,我捧着这杯子喝姜茶,手冻得通红,就把杯子揣进怀里,结果热气顺着裂缝渗出来,烫得我直咧嘴,却舍不得撒手——那是爹出差带回来的,说是在车站小卖部一眼看中,觉得那小熊跟我笑的模样很像。
正愣神,娘端着洗衣盆出来,看见杯子就笑了:“你爸昨天还念叨呢,说这杯子泡枸杞最得劲,裂缝刚好漏渣,不用特意过滤……”
话没说完,爹扛着锄头进门,看见杯子眼睛一亮:“哎,我的泡茶神器!”他赶紧放下锄头,抓过杯子就往厨房跑,“今天采的野菊花正好用上,泡出来肯定香。”
我跟过去看,爹往杯里抓了把菊花,冲上热水。水顺着裂缝慢慢渗出来,在灶台上积了小一摊,他也不管,只顾着等茶凉,嘴角翘得老高。娘在旁边唠叨:“你就惯着它吧,等裂缝再大点,看你往哪揣……”
爹嘿嘿笑:“大不了用胶布粘粘,再用几年没问题。你看这裂缝多有规律,像小熊的眼泪,多别致。”
我看着那渗着水的裂缝,忽然觉得,这杯子漏归漏,可每次端起来,总觉得比新杯子暖手。那些漏出来的水,像不像日子里悄悄溜走的时光?明明抓不住,却在灶台上留下一圈圈水痕,清清楚楚。
院角那只竹筐,篾条松了好几根,底部还破了个巴掌大的洞,是爷爷年轻时编的。去年收玉米时,爹说“早该烧了”,却被奶奶拦下来:“装装晒干的豆角、辣椒还行。”
今早晒秋,奶奶把刚摘的红辣椒铺在竹筐里,阳光透过篾条的缝隙,在辣椒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我蹲在旁边帮忙捡烂果,看见竹筐边缘有处磨得发亮——那是爷爷生前总拎着的地方,几十年的摩挲,把粗糙的篾条磨成了琥珀色。
“这筐子编得结实,”奶奶用抹布擦着竹筐内侧,“你爷爷那时候编筐是村里头一份,篾条削得匀,接口处藏得严严实实。你看这破洞,还是前年装红薯时被石头硌的,换了别的筐,早散架了。”
正说着,隔壁王婶来借筛子,看见竹筐直笑:“婶子还留着这老物件呢?上次我家那新塑料筐,装了两袋土豆就塌底了。”奶奶得意地拍了拍竹筐:“旧是旧,可比塑料的经造。你看这篾条,泡水晒干嘛的,韧性好着呢。”
午后风大,我怕辣椒被吹跑,想把竹筐挪进屋檐下,拎起时,一根松了的篾条“啪”地弹到手腕上,不疼,却像被谁轻轻碰了一下。低头看,竹筐底部的破洞里,还卡着去年的玉米须,黄灿灿的,缠着几根干枯的豆角丝。
奶奶说,等辣椒晒干了,就把竹筐补一补——找几根新篾条,像爷爷当年教她的那样,从破洞边缘往里编,“补好了,再装明年的新蒜。”
阳光移过竹筐,篾条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像谁在慢慢眨眼睛。这旧竹筐装过的何止是辣椒豆角,还有爷爷的手艺,奶奶的念想,和一茬茬庄稼里藏着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