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老人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轻声地说了句：“请进。”
张明远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叠报告，他略显疲倦的神情表明，自观光团返回后，相关的讨论会议几乎没有中断过。
“首长，这是我们讨论后给出的三套方案。”张明远将报告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报告，一边翻看，一边听取张明远的汇报。
“首长，目前我们仍处于科技大爆发阶段，各项科技需要消化，有种状态可能不太明显，但随着科技被消化，或者科技进步水平逐渐放缓，这种状态会越来越明显，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个机会。”
虽然张明远没说是什么状态，但老人知道，这种状态叫做后稀缺经济状态。
目前的科技水平，已经掌握了三种对现在人类来说，近乎无限的能源方案。
由AI和定制化机器人负责所有的农业、采矿、制造和物流，仍需要从事重复性体力劳动的人群，大部分分布在还未并入华夏文明，或者刚刚并入华夏文明的地区。
这些地区尚未来得及进行引导和改造。
加上高度发达的资源循环技术、逐渐铺开的虚拟世界教育方式、极为先进的治疗手段，足以让食物、住房、教育、医疗等基础生活资源的价格降至免费。
届时，只需顺势而为，对经济系统进行改革，极大削弱基于物质资源的阶级矛盾，甚至连民族、地域矛盾都会被极大地削弱。
“坏处呢？”老人询问道。
“矛盾只是被削弱了，并没有从根本上消失，并且会引入我们至今未曾处理过的棘手问题……”
没等张明远说完，老人接话道：“意义危机，对吗？”
“对，”张明远点了点头，解释道：“当一个人不再需要为生计奔波，他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会困扰每一个公民，甚至我们的社会将会分裂成奋斗者和迷失者两大群体。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
停顿了一瞬，张明远继续说道：“首长，我申请跟随下一次观光团前往，有许多问题我想当面请教对方。”
“没问题。”老人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随后补充道：“虚拟世界的试点，很快覆盖到社会治理研究院。”
说完，老人继续翻看三套方案，张明远则在一旁自己泡起了茶。
三套治理方案覆盖了三种不同的方向。
第一套是利用人工智能和全民网络平台实现实时决策和共识构建，消除政治腐败和低效，是目前能最快过渡到后稀缺经济状态，并最大幅度消除阶级分化的方案。
但是，弊端十分明显。
周远团队的强人工智能项目立项好几年了，现在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也就意味着，第一套方案必须使用弱人工智能，会形成前所未有的算法官僚专制。
一旦内部出现问题，这将比旧的代议制民主更隐蔽、更固化、更难以处理。
第二套方案明显是出自激进派之手。
第二套方案指出，他们必须放弃一切上帝视角的宏大设计，主动、可控地激化社会矛盾，让解决社会矛盾的方案，从社会内部生长出来。
而这套方案中，小范围内部战争是必然会发生的。
但和当前的治理理念完全相悖，是一种主张不破不立的极端方案。
而第三套，则是最中规中矩的方案，是基于平稳和安定的文明形态主动演化战略，但会因为改革速度跟不上科技与社会变化的速度而陷入停滞，最终被更激烈的内战所取代。
老人合上最后一页，将报告放在办公桌上。
张明远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询问道：“不满意？”
“嗯，”老人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份答卷恐怕不单单是我不满意，你们内部也很不满意吧？这三份方案，给我一种为了毕业而去作答，仅仅能保证合格的答案，并不能交出高分甚至是满分的答卷。”
张明远也坦荡地承认道：“确实，这三份答案都只能让我们从生存学校毕业，并进入更广阔的发展学院，阵痛甚至是失败将无法避免。”
“当然，如果能一直维持现有的发展速度，或许能给我们更长的适应时间。”
老人轻笑着摇了摇头：“设想是美好的，虽然没有材料学的瓶颈，但理论瓶颈依旧存在，维持现有科技发展速度很难。”
说着，老人脸色变得严肃，询问道：“预估还有多长时间？”
张明远正色道：“我们根据现有社会学模型推演，如果我们不进行任何干预，维持现状的情况下，预计在蓝星完成大一统，也就是华夏文明诞生后十到二十年的时间，将会因为社会理念的冲突，华夏文明将爆发首次且极为严重的内部战争。”
老人闭目沉思。
十至二十年这个时期，正处于火星改造阶段。
在百年计划中，这个阶段华夏文明已经拥有成建制的星际舰队，相对庞大的建筑将会是火星轨道环，以及尚未建造完毕的恒星环。
这个火力强度不容小觑。
一不小心把内太阳系打掉一半还是能做到的。
如果不进行干预，内战将在十到二十年这个区间爆发，但文明未必准备好，搞不好就是文明末日。
如果进行干预，预估能将内部战争推迟到百年甚至更久，不过内战的破坏能力也随着科技的发展而增加。
“骑虎难下了？”张明远笑着问道。
“有点。”老人坦然地承认道。
而且，不仅仅是阶级问题。
夏国手里现在还捏着很多科技含量极高的技术没有放出。
例如机械化改造技术，这项由刘学军团队带领研究的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
目前，在罗布泊实验综合体内，已经有一只机械化程度高达60%，威风凛凛，全身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流星锤小白鼠存活了2个月之久。
这只小白鼠甚至能在真空、低温环境中脱离太空服短暂存活。
又例如刘学军的死对头带领研究的生物改造技术，也取得了重大进展。
通过定向诱导强化小白鼠的骨骼，使小白鼠能在低重力环境下长期生存。
但是，这些涉及人体改造的科学技术，都与现阶段的理念相悖，贸然拿出来，只会引起社会更强烈的理念冲突。
是坚持自然人类主义，禁止一切人体改造。
还是拥抱增强进化主义，通过机械和生物技术主动引导人类演化。
要知道，单单是侵入式脑机接口，现阶段都有人在担心会不会被黑客间接控制大脑，又或者是会不会引发大脑产生其他生理性病变等担忧。
只能说，相比科技进步，社会适应科技带来的变革要缓慢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