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内容泄露后的第三日清晨,萧瑾之踏入文渊阁时明显感觉到气氛异样。往日主动问好的典籍官们低头匆匆而过,几个年轻学士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走近便骤然散开。他不动声色地走向自己的案头,却发现砚台旁压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潦草写着:“速毁《十疏》底稿,否则大祸临头。”
宁婉悦正在后宫陪太后抄经,接到消息后立刻借口更衣离席。在穿过九曲回廊时,她留意到两个洒扫宫女躲在假山后低语:“听说国舅爷昨夜在府里宴请六部堂官……”话音未落瞥见她的裙角闪过,顿时噤若寒蝉。她佯装整理鬓发驻足片刻,待两人离去后悄然跟上。绕过两重院落后,只见那二人拐进一处废弃的水榭,隔着雕花窗棂传来压低的声音:“……只要拿到萧瑾之私通外敌的证据,管教他百口莫辩!”
回到尚宫局,宁婉悦翻出积灰的档案匣,取出当年随军出征时的通关文牒细细比对。忽然目光定格在某页批注上——那是三年前突厥使团入境的时间记录,与萧瑾之当时上报的捷报日期竟有三日重叠。冷汗浸透绢帛之际,窗外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惊得她手中毛笔跌落,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
同一时刻,萧瑾之受邀至翰林院参与修史事宜。刚跨过月洞门,就见一群穿绯袍的官员簇拥着国子监祭酒迎面而来。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儒生突然拦住他去路,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袖口:“萧大人可知‘祖宗之法不可变’?你这般倒行逆施是要陷陛下于不义!”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夹杂着“乱臣贼子”“斯文败类”的咒骂。
正当局面僵持不下时,人群中走出个青衫打扮的年轻编修。此人竟是去年因直言进谏被贬斥的林景明,此刻却昂首挺胸站在萧瑾之身侧:“诸位口中喊着忠君爱国,实则维护的是自家私利!请问王公当年主持春闱时收受了多少贿赂?”此言如同投入沸腾的冷水,瞬间激起怒涛般的反击。混战中不知谁喊了句“打得好”,顿时演变成全武行。萧瑾之以臂膀护住林景明且战且退,后背重重撞在石柱上发出闷响。
当晚回到家中,宁婉悦捧着药箱为他清理伤口时发现,丈夫贴身收藏的《科举革新十疏》副本已被揉皱成团。她小心展开抚平褶皱,忽觉指尖触到异样凸起——原来每页边缘都用明矾水写着细小文字,正是他们夫妻约定的特殊密写方式。烛火摇曳间,两人无需言语交流,只消对视一眼便达成默契:明日早朝将是生死之战。
次日戌时三刻,宁婉悦趁着给皇后送安神香的机会潜入掖庭局。这里是宫廷档案存放之地,守卫森严堪比诏狱。她将浸过迷魂散的手帕捂在值班太监鼻尖,顺利取得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库房。借着月光翻阅堆满灰尘的卷宗,终于找到关键线索:十年前户部尚书暴毙案牵扯出的盐引造假集团,幕后金主赫然标注着国舅府管家的名字。
返程途中经过御花园,忽听得假山后传来孩童嬉闹声。本该在寝殿熟睡的小太子正追着一只白兔奔跑,身后跟着个面生的乳娘。宁婉悦心中警铃大作,悄悄尾随其后观察。只见那乳娘蹲下身抱起小太子,从袖中摸出块糖糕喂他。就在孩子张嘴咬下的刹那,她闪身而出厉声喝道:“放肆!殿下的饮食岂容尔等擅专?”夺过糕点检验时嗅到淡淡苦杏仁味,分明是剧毒之物。
连夜审讯得知,这乳娘原是国舅府送来的家生子。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宁婉悦当即唤醒沉睡的暗卫布置防线。当她赶回卧室时,却见萧瑾之仍在伏案修改奏章。案头摆着碗早已凉透的燕窝粥,旁边搁着枚雕刻精美的玉扳指——正是皇帝赐予功臣的信物。
三日后卯时初刻,百官齐聚太和殿。国舅爷身着紫貂裘带头跪拜哭谏:“微臣死罪!未能匡正邪佞致使陛下蒙羞!”说罢高举笏板连磕三个响头,额角鲜血直流。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多名勋贵子弟,齐声高呼“愿以死护祖宗法度”。
萧瑾之独自立于丹墀中央,玄色官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环顾四周朗声道:“诸君所谓祖制,可是包括让百姓饿殍遍野也要吟诗作赋?或是允许豪强兼并土地而不纳赋税?”话音未落,殿外忽然冲进一群蓬头垢面的灾民,举着枯瘦手臂大喊:“求青天大老爷给条活路!”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关键时刻皇帝抬手示意安静,转向角落里沉默许久的老宰相:“爱卿以为如何?”老者颤巍巍起身摘下乌纱帽置于地上:“老臣历经四朝,从未见过如此多饿殍……或许变法确有必要。”这句话如同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陆续有官员出列表态支持。
眼看局势逆转,国舅爷突然冷笑指着萧瑾之大喝:“你这逆贼!半月前曾秘密会见吐蕃使者是不是意图谋反?”全场哗然中,宁婉悦掀开珠帘快步走入,手中托盘盛着两样东西:一是沾血的密信原件,二是从小太子体内排出的毒药残渣。她字字铿锵地说道:“若要查谋反,不如先查查是谁要害大唐储君!”
夕阳西沉之时,皇帝最终颁下谕旨:即日起设立专项调查组彻查此案,同时批准《科举革新十疏》先行在京畿试点三个月。退朝时刻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宫墙上斑驳的血痕。萧瑾之撑伞牵着妻子走向宫门,听见身后传来年轻的呼声:“先生等等!学生愿追随左右推行新政!”回头望去,雨幕中有数十人长揖及地久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