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之上，死寂无声。
风卷起硝烟和黑泥蒸发后残留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尘埃，刮过瘫倒一地的众人。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远处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低低的啜泣声。
胜利了。
以一种极其惨烈、极其混乱、极其……荒谬的方式。
提亚马特神，创世之母，回归之兽（beast II），被强行“格式化”后，又被集火攻击核心，最终湮灭。
但没有人感到喜悦。
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后怕。
成年吉尔伽美什王（Archer）第一个挣扎着站起身，他的金色盔甲上布满了裂痕和焦黑，猩红的瞳孔中光芒黯淡，却依旧带着王者的威严。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瘫倒的众人，扫过开始恢复清明的天空，最后落在我身上。
“哼……烂摊子。”他冷哼一声，声音嘶哑，“御主，你带来的‘惊喜’，一次比一次……别出心裁。”
我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撑起身体，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破损的斗篷。
“王……”我嘶哑地开口，“那个‘信号’……”
“闭嘴。”成年吉尔伽美什王打断了我，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他转过身，看向开始组织幸存者、清点伤亡的西杜丽和残余的士兵们。乌鲁克，几乎十不存一。这座最古的英雄之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料的灾难中，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另一个我。”成年吉尔伽美什王看向勉强站起的幼吉尔。
幼吉尔脸色苍白，小身体微微摇晃，但眼神依旧冰冷：“何事？”
“带着还能动的人，清理战场，救助伤员。”成年吉尔伽美什王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本王需要一点时间……‘休息’。”
幼吉尔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人群，开始用他残存的力量和威严指挥调度。
成年吉尔伽美什王则走到一块相对完整的岩石旁，坐了下来，闭上眼睛，EA乖离剑横在膝上，仿佛真的在休息。但我知道，他是在全力恢复力量，同时……消化刚才那场战斗中蕴含的、远超预期的巨大信息量。
伊什塔尔和埃列什基伽勒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位女神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别开脸，开始用残存的神力帮忙稳定幸存者的伤势。
戈尔贡巨大的蛇躯盘踞在一旁，身上裂纹遍布，石化魔眼的光芒微弱，她沉默地看着消退的黑泥，不知在想什么。
魁札尔坐在一块石头上，擦拭着她那巨大的枪笼，脸上那狂气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沉思的平静。
梅林……梅林不知何时又溜达不见了，大概又躲到哪里去“编织美梦”或者舔舐伤口了。
我站在原地，任由带着血腥味的风吹过脸颊。
脑海中，无数画面和信息碎片疯狂闪回。
第七特异点……绝对魔兽战线……本该是修复人理的重要一环……
提亚马特神的苏醒……远超已知历史的时间点……
那个诡异的、来自“异星&混沌&虚无联合有限公司”的诈骗窗口……
ARU（所罗门王自动应答装置）的极端计划……“母亲之胎”……
金固的异常出现和精准目标……
以及最后……那个利用我伪造的环境报告、反向刺激并提前唤醒了提亚马特神的……未知存在。
它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渗透或破坏那么简单。
它们是在……测试。利用。
测试迦勒底的反应机制，测试从者们的极限，测试……我这个“人类最后御主”的应对方式。
利用ARU的计划，利用提亚马特神的特性，利用整个第七特异点的混乱……来达成某个更深层的目的。
那个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唤醒提亚马特，制造混乱？
不。代价太大，收益不成正比。它们投入了那种级别的技术力和隐藏手段，绝不仅仅是为了制造一个迟早会被修复的特异点。
它们像是在……收集数据。
收集在极端压力下，迦勒底、从者、以及我……所能爆发出的各种可能性数据。
甚至……包括bb的乱入，山之翁的冠位一击，两位吉尔伽美什王的协同……这些极其罕见的、甚至本不该发生的变量……是否也在它们的计算之中？
它们……到底是谁？
异星之神？混沌之潮？虚无的回响？还是……某种将这些力量统合在一起的、更上位的存在？
我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指甲嵌入掌心。
“在想幕后黑手的事？”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猛地转头，看到梅林不知何时又溜达了回来，脸上带着他惯有的、似乎永远没心没肺的笑容，但那双紫色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
“你不是去‘编织美梦’了吗？”我冷淡地回应。
“哎呀呀~御主亲还真是冷淡呢~”梅林夸张地叹了口气，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刚才那场‘电子烟花秀’，很精彩，不是吗？”
我瞳孔微微一缩。
“你看到了？”
“一点点~”梅林眨眨眼，“毕竟，那么热闹的‘派对’，身为梦魔怎么能错过呢？虽然那位‘客服小姐’的频道有点……过于刺激了。”
他顿了顿，笑容收敛了些。
“能如此精准地利用你的行动，甚至预判到你会‘加料’，并反过来将计就计，刺激母神提前苏醒……这份对‘可能性’的算计，以及对各种力量特性的了解，可不简单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它们对你……很了解。非常了解。”
我的心沉了下去。
梅林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这不是随机的灾难。这是有针对性的、极其恶意的……试探和利用。
“这个特异点……”我缓缓开口，“最后会怎么样？”
提亚马特神被提前唤醒并消灭，历史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偏转。乌鲁克近乎毁灭，幸存者十不存一……这还能被“修复”吗？
梅林笑了笑，指了指天空。
“你看。”
我抬起头。
只见天空之中，那些破碎的裂痕，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自我修复。不是迦勒底灵子修复系统的作用，而是这个世界本身……正在愈合。
“人理的自愈能力，比想象中更强。”梅林轻声道，“巨大的创伤已经造成，无法完全抹去。乌鲁克的毁灭和牺牲会成为既定的‘历史’。但提亚马特神的威胁被提前解除，避免了更大的灾难……某种程度上，世界线的收束会趋向于一个……新的‘平衡’。”
“一个……被修改后的历史？”我问。
“可以这么理解。”梅林点头，“毕竟，真正的‘历史’早已消失在大火之中。我们所做的，从来不是还原，而是……编织一个能让人类继续存续下去的‘未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想太多了，御主亲。至少现在，我们赢了，不是吗？”
他晃着魔法杖，哼着不成调的歌，又溜达着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逐渐愈合的天空，看着残破的大地，看着劫后余生、相互扶持的人们。
胜利的代价，是乌鲁克的毁灭，是无数生命的消逝，是历史的又一次被强行扭转。
而阴影中的敌人，依旧藏于迷雾之后，它们的目的成谜，它们的手段越发诡异难测。
人理修复，从未如此刻般，让我感到沉重与……迷茫。
成年吉尔伽美什王睁开眼，看向我。
“恢复好了？”他问。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他站起身，EA乖离剑消失在金色涟漪中，“回你的迦勒底去。”
“这里的事情，还没完。”他红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本王的庭院被毁的账，总要有人……连本带利地偿还。”
他说的，不仅仅是那些拉赫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转身。
战争暂时结束。
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