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起棂,在看到那双向他伸来的、颤抖的、寻求依靠的手时,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中,终于掀起了清晰的波澜。之前所有的冰冷、杀意、因强行开门而承受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抚平了些许。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步,完全无视了挡在中间、如同失了魂般的黑瞎子,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接住了言十七伸来的手,然后顺势将他从黑瞎子的怀抱中,彻底地、不容置疑地接了过来,打横抱在自己怀里。
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言十七一落入那个带着淡淡冷冽气息和一丝血腥味的熟悉怀抱,身体便彻底放松下来,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安全区。他不再强撑,将头无力地靠进张起棂的颈窝,银灰色的眼眸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安静地垂落,似乎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
张起棂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感受着那轻得过分的重量和微弱的呼吸,手臂稳稳地托着他,仿佛托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青铜门内,柔和的光晕依旧无声地流淌,修复着言十七虚弱的身体。却照不亮黑瞎子瞬间变得死灰的脸色和解雨辰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张起棂抱着怀中轻飘飘的人,感受着那微弱的气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那个从草原事件发生后,就一直如同毒刺般扎在他心头的问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不解和……一丝极难察觉的痛楚:
“为什么?”
“……嗯?”言十七正靠在他颈窝闭目休息,闻言睁开了双眼,意识因虚弱而有些涣散,没能立刻理解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
张起棂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一旁的黑瞎子,将问题问得更加清晰残忍:“为什么不推开?为什么不拒绝。”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质疑,“他身手不如我,你不是打不过。”
以言十七的能力,即便当时状态不佳,若真想反抗,绝不可能让黑瞎子如此轻易得逞。
这句话如同惊雷,不仅炸向了黑瞎子,也让旁边的解雨辰猛地抬起了头,看向言十七,等待着一个答案。
言十七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原本半阖的银灰色眼眸骤然睁开,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和……一种被触及某根敏感神经的抵触。他沉默了足足好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抵抗某种不适。最终,他极其疲惫、极其轻微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能砸碎人心: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干涩,“他之前溺水……我渡了气,护着他心脏。”
“那口气,还没在他体内完全散开……如果当时动手,力量逆冲,引动了那口气……他会……心脏碎裂而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黑瞎子只感觉自己的整个脑子像被重锤击中,瞬间炸开!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一切,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寒!
原来……是这样?!
所以当初那在他眼中看似欲拒还迎的挣扎,那短暂的挣扎后仿佛放弃抵抗的顺从……根本不是什么半推半就!而是言十七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在顾忌着他的性命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和忍耐!
他所认为的“默许”,他所沉醉的“亲密”,他所付诸的疯狂……从头到尾,都建立在一个对方为了保护他性命而不得不忍耐的、巨大的误解之上!
巨大的荒谬感、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和灭顶的悔恨,如同最汹涌的海啸,瞬间将黑瞎子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无法承受这真相的重量,脸色惨白得如纸,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和崩溃。
解雨辰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看向黑瞎子的目光中,愤怒依旧,却又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怜悯的意味。而看向言十七的目光,则充满了无尽的心疼。
张起棂抱着言十七的手臂,无声地收紧了些许。他得到了答案,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加……让他心情复杂的答案:“没人比你自己更重要,伤了你的人,该死!”
触及张起棂杀人的目光,黑瞎子试图抓住最后根稻草来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不是这样的……不是,他……小老板收了我的刀……十七收了瞎子的刀……旗人的刀,只送……只送心上人……”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说给别人听,不如说是他在崩溃边缘给自己找的最后一丝可怜的依据。
然后,张起棂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妄念:“我告诉过你他的身份。”张起棂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自醒来,他就被保护在所有漩涡之外。你那点……自以为是的‘心意’和‘规矩’,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言十七闻言,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刀’和‘规矩’有些疑惑,但他太虚弱了,并没有深究,只是将头往张起棂颈窝深处又埋了埋,不太关注这些纷扰,他现在需要休息。
而这无意识的、全然信赖的举动,无疑给了黑瞎子最后一击。
原来如此。
“嗬……嗬……”黑瞎子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自我嘲讽。他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石壁,才无力地滑坐下去。
他蜷缩在那里,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一具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解雨辰站在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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