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吴二白那间古雅静谧、守卫森严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他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紫砂壶,水流倾注,茶香初溢。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对面的空间仿佛水纹般波动了一下,一个银发灰眸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凭空显现,如同从古老的画卷中走入现实。
吴二白那只稳如磐石、曾掌控无数局面的手,几不可察地猛地一颤,壶嘴热水溅出,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未觉。心脏在瞬间骤停后疯狂擂动,但他毕竟是吴二白,强行压下翻涌的惊骇,脸上肌肉细微抽动后,迅速覆上了一层惯常的沉稳。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忌惮。
他缓缓放下茶壶,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仍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干涩:“言先生……大驾光临,吴某有失远迎。”他心中雪亮,眼前这个年轻人所代表的,是足以颠覆九门现有格局的、来自上千年传承家族的恐怖力量。而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此,也足以说明他本身的能力有多强大。
言十七并未就坐,只是静立原地,银灰色的眼眸淡漠地落在吴二白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隐秘。“吴二爷,”他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碎,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却重若千钧,“十一仓,近来很热闹?”
吴二白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言先生说笑了。十一仓不过是吴家代为打理的一处陈旧仓库,存放些九门故旧的物件,年深日久,死气沉沉,何来热闹可言。不知言先生今日前来,有何指教?”他试图用惯常的套话模糊焦点。
言十七显然无意与他周旋,直接撕开了所有伪装:“张启山的棺椁,张海楼的人。”短短十字,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吴二爷,我需要一个解释。”
吴二白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单刀直入,且精准无比地同时抓住了两个最要命的要害!他强自镇定,大脑飞速运转:“言先生的话,吴某听不甚明白。张大佛爷的灵柩确在十一仓沉眠,此乃当年九门共议之举,各方见证,只为求个清净。至于张海楼先生……十一仓规矩森严,禁区重重,若是贵属不慎误入险地,遭遇不测……吴某虽感痛心,却也……也只能表示遗憾。”
“遗憾?”言十七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至冰点,连袅袅檀香都似乎被冻凝了,“吴二爷,张家行事,从不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遗憾’。”他向前微倾上身,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带给吴二白如山岳倾覆般的巨大压迫感,“我只问一次:是你亲自告诉我,十一仓深处究竟藏着什么,张启山是死是活,张海楼如今又在何处。还是……由我亲自下去,揭开十一仓的顶,一看究竟?”
吴二白脸色终于变了。让这位亲自进入十一仓?这绝对不可能!他深吸一口气,权衡利弊,最终妥协:“言先生息怒。十一仓确有些陈年旧事,不便外传。佛爷棺椁并非空置,内情复杂。至于张海楼先生……死当区近期确有异动,我已加派人手探查,但能否寻回,实在不敢保证。”
言十七静静看着他,知道这是对方眼下能做的最大让步。“好。”他直起身,“我给你时间。但我的耐心有限。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张家。十一仓……你好自为之。”
语毕,他的身影如同水墨融入宣纸,悄无声息地淡去、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书房内心神俱震、冷汗已湿透内衫的吴二白,独自面对着一壶早已冷透的茶,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
吴二白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彻底凝固的雕像。他脸上的平静面具在确认言十七的气息彻底离开这方空间后,骤然崩裂瓦解!额角青筋无法控制地突突跳动,握着太师椅扶手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暴突,惨白无血色,并且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死寂笼罩了书房足足数分钟,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突然——
“哐当!哗啦——!!”
吴二白猛地暴起,手臂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力度狠狠一扫,将面前那张价值连城的紫檀木茶桌上,那套他平日最为珍爱、把玩多年、视若拱璧的古董粉彩茶具,连同壶中冷茶,全部狠狠地扫落在地!
精美的茶壶、茶杯、茶盏、茶盘瞬间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瓷片四散飞溅,冰冷的茶水和泡开的茶叶狼藉地泼洒、粘附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混乱不堪、触目惊心的景象。
剧烈的声响立刻惊动了门外的心腹守卫,紧张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二爷?!您没事吧?!属下可否进来?”
“滚!!全都给我滚远点!!!”吴二白猛地扭头朝着门口方向,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嘶哑低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感而完全变了调。
门外瞬间死寂,再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吴二白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一双因为震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堆碎片上。那不仅仅是一套茶具,更是他数十年来自信、从容、掌控力的象征!而此刻,这种掌控力被言十七以一种绝对强势、不容置疑、甚至带着几分漠然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彻底打破了!
他吴二白纵横九门几十年,运筹帷幄,算计深远,何曾被人如此逼迫?如此威胁?如此近乎羞辱地强行压服?!甚至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后果难料的妥协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