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梦中的西府海棠,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对“缺失”本身的执着,而非对海棠所代表的那个“人”的深切思念。那是一种对自身完整性的追求,像寻找一块丢失的拼图,至于拼图上画的是什么,在找到之前,反而没那么重要。
可现在,拼图找到了。
不仅找到了,还连带着翻出了底下埋藏的所有过往——解雨辰未曾宣之于口的感情,张起棂出于恐惧的保护……这些浓烈到极致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浪潮,猛地拍打在他那颗本质上淡漠的心上。
他该怎么做?
冲回解家,对着解雨辰说“我想起来了,我们重新开始”?可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对解雨辰,除了那份源于被极致宠爱的熟悉感和隐约悸动外,是否还有更深的东西。那份“恋人未满”的过往,对他而言,更像是被宠坏的少爷享受着一个人无条件的好,至于那是否是爱情,当年的他不知道,现在的他,依旧无法确定。
去找张起棂质问他的隐瞒?可张起棂的担忧是如此真实,那句“长生是原罪”如同诅咒,横亘在所有知情者心头。他理解那份如履薄冰的谨慎。
所有激烈的情感,落在他这里,似乎都被那层天生的淡漠过滤了,变得模糊而难以应对。
他知道了真相,却失去了方向。
之前凭着一点执念寻找海棠的劲儿,此刻彻底泄了。他就像个站在十字路口的人,终于看清了每条路的走向和终点,却发现没有一条路是他真正想走的,或者说,他不知道哪条路才符合自己那难以捉摸的“本心”。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享乐多简单,被人哄着、捧着多轻松。可现在,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沉重的情感包袱,让他只想逃避。
或许……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可仔细想想,这似乎最符合他的性子。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可以活得没心没肺,现在有了记忆,反而徒增烦恼。
可是……解雨辰那双深沉的眼睛,那句“不是以前,是一直”,还有照片里那个温柔注视着自己的青年……这些画面,却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心上,不疼,却无法忽视。
他生平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纠结。不是为了一件玩物,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为了一段他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属于“过去”的情感。
夜色渐深,言十七依旧坐在那里,银灰色的眼眸里映着城市的灯火,却空洞没有焦点。他找到了记忆,却仿佛把自己弄丢了。对于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解雨辰,面对张起棂,甚至面对他自己,他感到一片空白。
原来,知道了一切,并不比一无所知来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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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言十七确实如他所纠结的那般,选择了最符合他本性也最“轻松”的方式——回避。
他依然跟着张海楼和张海侠四处疯玩,京城的各种新鲜玩意儿、隐秘场所几乎被他们踏遍。他笑得依旧张扬,享受得依旧理所当然,仿佛那晚在解家后院的触动和在张海客书房得知的真相,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但细心的张海客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家主玩闹依旧,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嫌他们吵,想要自己待着。现在的他,身边随时都要有人陪着,张海楼也好,张海侠也罢,甚至是忙碌的张海客抽空出现,他都默许。
他似乎……在避免独处,总是确保自己处于人群之中,不再给任何独处的机会,也不再踏足任何可能和解雨辰产生交集的地方。
他把自己重新埋进了喧嚣浮华的沙堆里,当一只快乐的鸵鸟。
而解雨辰,在忐忑而期待地等了几日后,发现言十七那边杳无音信,甚至通过各种渠道传回的消息都显示,那位小少爷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丰富多彩,完全没有因为他或者那段被找回的记忆而产生任何涟漪。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至少那时,言十七是不知者无罪,而现在,他知道了,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解雨辰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眸色深沉,指间的烟燃了很久,积了长长的烟灰,最终无声断裂。他没有再去主动寻找,只是让解大留意着言十七的动向,确保他的安全。他在等,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回应,又或者,等一个彻底死心的契机。
直到这天,张海楼不知从哪儿听说,一位极少登台的戏曲大家今晚要在城南的老戏院有一场演出,一票难求。他立刻来了精神,觉得这种风雅又稀罕的事,正适合带家主去“见见世面”,兴冲冲地弄来了票。
言十七对听戏没什么概念,只觉得是个没尝试过的新鲜玩意儿,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去了。
两人刚到戏院门口,还没看清那古色古香的牌匾,就撞见了正带着人安排事务的解大。
解大看到言十七,明显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热情又不失恭敬的笑容迎了上来:“言少,楼爷,您二位也来听戏?” 他目光扫过张海楼手里的普通座次票,心思电转。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当家的心血来潮,亲自开腔为言少唱那拿手的《游园惊梦》,结果这位小少爷听了没几分钟,就靠在软榻上睡得人事不省,气得当家的差点摔了杯子,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轻手轻脚地给人盖好薄毯。
之后又试过好几回,每次一听戏,这位少爷准会睡着。他对戏曲,那是完全没兴趣,一听准困!
解大立刻不动声色地将张海楼手里的票换成了二楼位置绝佳、更为清静舒适的包房票,笑着解释道:“楼下嘈杂,包房里清净,视野也好,更适合言少。”
张海楼不疑有他,还觉得解大办事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