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腕一抖,刀尖化作一道寒光,噗的一声射入张柳氏眉心。张柳氏身形一顿,双目圆睁,自空中跌落。张震并未等死,张柳氏挺刀杀出之时,他从床上猛扑下来,一掌向来人头顶拍落。
“跳梁小丑,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人一招解决张柳氏,复又一掌迎向张震。双掌乍一接触,张震来得快,去得更快,七窍喷血向后倒飞出去。尚未落地,张震只觉丹田内火热一片,右臂骨血寸寸爆开。轰的一下,张震将床撞塌,口中污血狂喷,他捂着右臂断断续续道:“你,你废了吾之武功?”
“应该庆幸,要不是需要你回去送信,本该将你立毙掌下。”那人掏出一封信扔在张震身上:“回去告诉完颜娄室,吾在临安等他,他不来也没有关系,等临安事情了结,吾会去金国找他。”
张震艰难坐起,后背依靠在床板上:“阁下可敢留下名号?”
那人推开门,头也不回离去:“吾乃奇源山十三太保,回去告诉完颜老贼,金剑山庄的账该算一算了。”
信被血水染红,不远处张柳氏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张震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有坠入冰窟般寒冷。他掏出金疮药,将右臂包扎好,将张柳氏双目合上,简单收拾一番,踉跄着离去。随后,张家老宅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杨树村村南有棵大柳树,即将进入冬季,柳树树叶几乎掉光。树下停着两辆马车,高怜儿等人焦急等待。今日天气很奇怪,一早还能见到朝阳,才半个时辰,不知从何处涌起大雾,现在只能看清三丈之内物体,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江凤鸣去了片刻功夫便折返回来,高怜儿等人围上来,生怕他受伤。江凤鸣微微一笑:“放心,这世间能伤吾的人不多了。事情已经办妥,重新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赶路。”
就在江凤鸣等人重新找客栈落脚之日,当天傍晚时分,金陵方向,江北岸边来了一队人马。这批百人队伍,一身西域商人打扮,他们带着浓厚西北口音,一身羊膻味,显得风尘仆仆。一行人站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皆震惊于其辽阔雄壮。
其中一个四十几岁汉子望着浑浊江水沉默不语,此人正是前往临安和亲的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世孙耶律大石。十几年前,耶律大石任辽兴军节度使守卫金陵,保大二年,金军入侵金陵,天祚帝逃离,耶律大石无力对抗,率两百骑败逃可敦城。时隔十几年,再次回到金陵土地,长江依旧在,物是人非。
耶律大石妄图复兴辽国,奈何金国力量强盛,敌我力量悬殊,他只能借助宋国力量苟延残喘。天下无免费午餐,联合宋国寻求帮助,要付出相应代价,原本他已经做好迎接宋国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岂知宋国非但没有提出要求,反而要将公主嫁给他。耶律大石按照要求,带着无数金银珠宝前往宋国求亲,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和亲之事处处透露玄机,让人摸不着头脑。
耶律大石与麾下参谋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宋国目的,但这是辽朝复国最好机会,耶律大石不想放弃。他带着精挑细选百余高手,踏上前往临安的征途。前后走了一个多月,期间遭遇过劫匪,遇到过金兵,终于到达金陵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正愣神,有手下上前道:“老爷,今晚我等是在江北安营还是渡过长江后再寻找地方落脚。”
说话这人,是耶律大石手下第一谋士也喜。也喜今年正好四十岁,跟在耶律大石后面已经有二十年光景,是耶律大石最信任心腹。出门在外,要隐藏身份,一众手下称呼耶律大石为老爷,耶律大石有个汉族名字叫刘重德。
之所以用刘姓,还要从耶律阿保机那代说起。耶律源于契丹迭剌部,契丹源于宇文部,宇文部俗称南匈奴,而南匈奴受汉皇赐姓为刘。大唐陨落后,为了争夺汉人正统,耶律阿保机不知廉耻,取汉名叫做刘亿。耶律大石作为耶律阿保机八世孙,字重德,所以进入宋国国境后名字叫刘重德。
耶律大石道:“舟车劳顿,辎重又多,今日过江略显仓促。传令下去,就在江边安营扎寨,明日一早找渡口过江。”
也喜点头,当即吩咐手下去安排营宿事宜。待用过晚膳后,天还未完全暗下来,耶律大石带着也喜还有另外两个心腹大将乌古里和鼻古德沿着江边散步。
耶律大石道:“过了江,离临安顶多还有半月脚程。无论此行有多艰难,吾等也要坚持下去。金国欠辽国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吾要让辽国重现辉煌,就必须依靠宋国新皇力量。”
也喜道:“属下心中忐忑,不知此事是福是祸。但,既然老爷下了决心要来,属下等人誓死相随。”乌古里和鼻古德皆跟在后面点头,他们是武将,不善言辞,只能用行动表示支持。
却说临安皇宫,新皇赵构为掩人耳目,又娶了一位娘娘。这位娘娘住在锦绣宫,对外称荣华夫人,与陈云璐荣国夫人仅一字之差。一连三日,赵构都在御书房度过,并未临幸荣华夫人。荣华夫人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新皇,刚进宫就失宠,心中不安,便差贴身宫女前来御书房打探消息。
赵构正在批阅奏折,有贴身太监小心翼翼上前问道:“陛下,荣华夫人那边又差宫女前来询问,今夜官家是否留宿锦绣宫。”
自宫内发生大太监张彩和叛逃一事后,所有太监日子不好过,走到哪里被人指指点点,好像个个都是叛徒一样。这太监姓张名也,是太监老祖宗张昭亲自挑选出来的,正是当日去姜媚家传旨的那个矮个子太监。有老祖宗撑腰,又是天子近侍,张也最近红的发紫,风头一时无两。好在张也为人低调,得势后依旧谦卑有礼,得到新皇、张昭一致认可。
赵构心中恼怒,啪的一声将御笔折断,因为荣华夫人派人来他留宿又触碰到心中伤痛。化龙岭丹药虽神奇,但无法医治男人腰肾痛病,堂堂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只能看不能动,让他满心愤怒。
张也见赵构发火,当即跪倒在地,口称:“奴婢有罪。”
赵构平复心中怒火,恢复淡定:“起来吧,此事不怪你。去跟荣华夫人说一声,今夜吾会留宿在锦绣宫。”
看着张也缓缓退出,赵构脑海中出现陈云璐影子,心道:要不是因为她,吾也不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模样,既然留不住你的心,那吾不会再强求。十三太保,你害吾如此,吾要让你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锦绣宫内,荣华夫人得到消息,今夜天子留宿,心中忧虑一扫而空。她当即安排宫女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用熏香四下熏过一遍后,才放心。荣华夫人望眼欲穿,一直等到亥时,赵构身影才出现在锦绣宫内。
荣华夫人跪倒在地:“妾身恭迎陛下。”
赵构将她扶起,柔声道:“国事繁忙,这段时间冷落了夫人,让夫人受苦了。”荣华夫人垂泪欲滴,道:“国事为重,陛下能在百忙之中过来看望妾身,妾身已经满足。”
赵构看着荣华夫人娇艳无双,任君采撷模样,心头大动,可一想到现实,又如同给他泼了一头冷水。因为某个地方依旧没有反应,赵构避开荣华夫人目光,眼神中的恨意和杀意几乎掩盖不住。
赵构不想让荣华夫人看到自己丑态,一眨眼神色变得风轻云淡。今夜,荣华夫人无比开心,赵构在她服侍下用过宵夜,洗漱后,二人相拥着走向床榻。直到二人躺下,荣华夫人如同做梦一样,一颗心儿噗通噗通加速跳动。
她无比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得到天子宠爱,早日诞下龙子,才能在宫中有立足之地。母凭子贵的道理,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变的真理。荣华夫人趴在赵构心口,吐气如兰,一脸春意,猫叫一样口中轻呼:“请陛下怜惜妾身。”
望着眼前可人儿,赵构缓缓凑上去。此刻,无人能看出他的心在滴血,内心疯狂喊道:“为何不是她,你为何不是她?”就在荣华夫人以为赵构要更进一步时,赵构搂在她后背的手动了,在她脖子后面风池穴上轻轻一捏,荣华夫人眼前一黑,带着微笑陷入昏厥当中。
赵构将她放平,自己又躺下后,目光盯着头顶帘帐。此时,张也缓缓靠上来,跪在帘帐外道:“陛下,奴婢有事禀报。宫中最近有人打探和亲之事,经过奴婢暗地里调查,相关人员已被处置,只是还有一个宫女叫冬雪,好像是慈福宫的,还请陛下示下,是否要一并处理了。”
春花、夏莲、秋月、冬雪四个丫鬟是荣国夫人陈云璐的婢女,张也知道赵构偏爱陈云璐,所以冬雪目前只是被囚禁起来,并未遭到处置。
帘帐后传来赵构淡淡声音:“吾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留不住,就让她随风而去吧。”
张也心中一寒,暗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子一句话,冬雪命运被改写。要怪就怪她命不好,千不该万不该去打听不能知道的秘密。拜别赵构,张也带着几个太监,出了锦绣宫,在皇宫内七绕八绕来到了皇宫地牢,打开门便看到春花被铁链锁在架子上。
冬雪见张也到来:“公公,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您是来放了奴婢的吗?”
结果张也一句话让冬雪如坠冰窟,恐惧到无以加复。只听张也道:“来呀,陛下有令,慈福宫宫女冬雪姑娘私德败坏,偷窃主子首饰。天子有好生之德,不忍冬雪姑娘兵刃加身,特赐三尺白绫。来呀,送冬雪姑娘上路。”
张也说完转过身去,他心中有些不忍。冬雪吓得大哭,浑身颤抖:“公公放过我吧,夫人待奴婢情同姐妹,奴婢怎敢偷窃夫人首饰。”
可是无论冬雪如何求饶,终究改变不了自己命运。张也说完,随即就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将白绫缠绕在她脖子上。张也低着头:“送冬雪姑娘上路吧,不要让她太痛苦。”
随着两个小太监逐渐用力,冬雪脖子被勒的越来越紧。她四肢被铁链拴住,除了握紧双拳,其他无能为力。她是如此无助,口中不停喊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可是,她没有等到陈云璐,等来的只有无尽黑暗。片刻后,两个小太监松开手,一探冬雪鼻息,道:“张公公,冬雪姑娘畏罪自尽了。”
张也叹了口气:“收拾一下,让姑娘体面点,将她送到慈福宫去。至于怎么说,不用咱家教你吧?”
那两个小太监道:“奴婢省得。”
慈福宫内,陈云璐即将安睡。春花夏莲秋月三人一脸泪痕,冒冒失失闯进寝宫,刚一见到陈云璐,便跪倒在地:“夫人,冬雪她,她------。”
因为悲痛和恐惧,三女已经说不出话来,除了哭泣,全身都在抖动。陈云璐掀开联帐:“你们这些丫头,冒冒失失所为何事?”
四个婢女中夏莲年龄最大,但也只有十八岁。她边哭边哽咽道:“夫人,冬雪死了,刚刚有太监将尸体送回来,说是她偷了夫人首饰,在花园中畏罪自尽了。”
陈云璐心中一沉,呆立当场:“怎么可能,冬雪那丫头年龄最小,乖巧又胆小,怎么会因为偷了我的首饰而自尽?”陈云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慈福宫这两日确实失窃了,赵构赏赐的一些金银珠宝丢失,内廷正在追查此事。
陈云璐顾不得穿上衣服,随着三女来到厅内。只见冬雪被一片白布覆盖着,躺在冷冰冰地下。陈云璐颤抖着手掀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冬雪那张惊恐而苍白的脸,犹见泪痕挂在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