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他的朋友吗?”看起来16岁的女孩问,她似乎没有看到弟弟紧张的表情,只是拉住他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手上有很厚的茧子,苍白的袖子随着动作在细瘦的手腕上鼓动,白色的线从缝合线的地方脱开,线头像炸花一样,末端微微发黄。
随着动作,隐约可见她手臂上的青紫,深浅不一。她的皮肤明明是温热的,碰到许耀祖的手,他却像被开水烫到了,眼眶也红了一圈。
“许招娣,你弟弟偷东西,”李自珩在许耀祖乞求的眼神下,心冷得像石头,“苦主就在旁边。”他指着郑观棋。
许招娣眨眼,看着郑观棋的腿,目光迅速离开,对许耀祖招手。
许耀祖想低头听姐姐要说什么,在耳朵行使倾听功能之前,是被扭成麻花的酸痛:“姐——”
“他偷什么了?”许招娣咳嗽,揪着许耀祖耳朵的手却没有松开,“我先代替他道歉——我们要怎么补偿你?”
许耀祖幅度并不大的挣扎在许招娣“我们”两个字落下的时候停下,他说:“他拿回去了,我们没欠东西……那个不值钱,就是一个徽章……和你没关系,又不是你偷的……”
“还顶嘴!”她呵斥,“为什么偷东西?”
“还不是因为……”因为你的病?为了你?
可是姐姐从来没有要他做什么,他又怎么能对活得这么艰难的姐姐说这种话,用这些来绑架她?
他亏欠她的已经足够多,这种亏欠从他在羊水里起,直到今天,已经成为一座难以移开的大山。
他蓦然偃息旗鼓,蔫哒哒地低头:“我就是想偷,穷疯了行吧……”
『做错了事就要有惩罚。』郑观棋举起手机,播放这语音,他仰头对上木兰柯垂下的眼睛,『不能因为苦难就赞扬错误,对吗?』
木兰柯眉眼弯弯,笑得温和:“对。”
李自珩点头:“你比周医生更有原则。”
“你不能说话?”许招娣瞪大眼睛,颤抖的手拍上许耀祖的胳膊,“你就干了这种混账事?”
许耀祖一脸震惊:谁欺负谁啊?
如果有机会,他选择不贪这个看起来很富裕的轮椅人,这样就不会发现他的兜里其实空空如也、浑身上下就轮椅值钱,也不会因为同情心送他到诊所……
“那你说,你要怎么办?”许耀祖把她的手扒拉下去,盯着少年的眼睛,故作镇定,“落到你手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宿主,他好像在嫌弃你耶。】金闪闪拍下许耀祖的表情,发给郑观棋。
郑观棋评价:【那他可真是旺财眼看人低,我可是守望的副队长、人类联盟四把手、自由联盟副会长、归一的会长、野火的盟友、最伟大的救世主、未来的弑神者……】
金闪闪及时打断:【停停停,站不下了站不下了。】
『你的姐姐,她生了什么病?』他低头打字——播放。
遮过耳朵的发丝凌乱,有几缕红色遮住他的眉眼,凸现出莫名的怜悯,尽管内心活动一点都不正经,问出的问题却很正式。
许耀祖嘴张张合合——无论哪一句他都不想说出来。
他记得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不把病的名字说出来,疾病的神就找不到病人了。
那时候,他趴在父母腿上,听他们讲这个故事,姐姐在做什么呢?她在院子里择花生,每一个指甲缝里都是泥,月光笼罩她的弯曲的脊梁、她没有听见。
所以,无论是博取同情还是怎么个想法,许招娣都毫不避讳地回答:“癌症——乳腺癌中期,好像没法子治。”
『可以治的,』郑观棋把碍事的头发拨来拨去,『乳腺癌可以治。』
“我的意思是,下城区没法治,”她的眼神平静,“周医生和我说过的,治这个病的医生、仪器、条件都在上城区,但是我们哪里有钱去治病呢?”
能吃到有效的药已经算周医生厉害了。
去上城区治病的钱已经足够弟弟娶妻生子,为了她,不值得,连丈夫都不愿意被她拖累,弟弟能支撑这么一段时间已经算下城区顶顶好的人了。
更何况,他们现在哪有存款?她没有教好弟弟,他的盗窃难道不在自己的默许下吗?她真的对一切无知无觉吗?
她就这么卑鄙地窃取自己的生命,妄图延长这一生。或许也带着侥幸——都这样了,许耀祖向来有分寸,从来没有被找到过、应该不会有人计较吧?
可是今天不是这个少年抓住,也会有其他人,或许她的弟弟就会死在某一次的盗窃中,死得大快人心。
但是,想活着也是一种错误吗?难道弟弟就不欠自己什么吗!可是他又错了什么?
思绪飘远,她又觉得或许这种活法就是错的,她是在吸弟弟的血,是在慢慢地引导他救自己,就像父母说的一样——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那——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怎么样?』许耀祖在少年的脸上看到灿烂的、真诚的笑容。
他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话往下问:“什么?”
『我这个人呢,没什么本事,但是在上城区略有些人脉。』他笑眯眯地把手机举起来,方便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不用盗窃的、光明正大、毫无负担活着的机会,要不要和我做交易。
你做我的导游,我送你姐姐一个去上城区治疗的机会。
许耀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质疑的目光在逡巡,这是怜悯吗?他像忽然中了彩票的乞丐、像掉到米缸里的老鼠,被天大的好处砸得晕晕乎乎:“那你为什么不治自己的腿?”
命运的馈赠总会以另一种形式收取代价,他又凭什么?
【因为我的腿压根没事。】郑观棋乐了,【欸↑我有个好玩的想法。】
金闪闪:【。】
『因为我不想被治好。』复健什么的,先歇歇再说,这能飙车的轮椅多棒啊,他故意混淆概念,留下一句很有故事的话。
许耀祖真的不问了,倒是李自珩用“学到”了的眼神看着他,以及还有那种——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意味深长。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郑观棋把手机递给木兰柯,取出一颗宝石——赞美自由联盟的馈赠。
就算是个饵,就算要他的命,许耀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等周妄语气势汹汹、带着怒气找李自珩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所有人和和美美的场面,他掏掏耳朵,面露嘲讽:“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慢了一步的关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