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医疗中心的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交织的平稳呼吸。
墨黎是被手腕上轻微的麻意和一种过于专注的凝视感唤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柔和的夜灯灯光，随后——
对上了一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暗金色眼眸。
陆锦辰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经过一夜安眠，沉淀了昨日的疯狂与恐慌。
却酝酿出更深沉、更粘稠的暗潮，其中翻涌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贪婪的依赖，几乎要将墨黎溺毙。
墨黎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清醒了大半，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却发现自己的手依旧被陆锦辰牢牢地握在掌心，甚至因为他醒来的动作，对方握得更紧了些。
“……你醒了？”墨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感觉怎么样？”
“嗯。”陆锦辰的声音比昨夜清晰了许多，虽然仍有些低哑，但那股虚弱感已然褪去大半。
【涅盘之息】的效果惊人。“很好。”
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墨黎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墨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天快亮了吧？周管家他们……”
“还早。”陆锦辰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墨黎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和战栗。
“再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
墨黎：“……”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大型猛兽叼住了手腕的猎物，动弹不得。
而且这猛兽还用一种“你敢动我就委屈给你看”的眼神盯着你。
就在墨黎思考是该强硬一点抽回手还是继续这么僵持下去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周管家端着早餐和药剂准时出现，身后跟着苏瑾和秦御。
苏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精神看起来恢复了不少；秦御则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面无表情。
“先生，墨先生，早上好。”周管家将早餐放在桌上，动作轻柔，“该用早餐和服药了。”
陆锦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很不满这份宁静被打破。
但他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目光却依旧追随着墨黎，仿佛他一离开视线范围就会消失。
墨黎如蒙大赦般立刻抽回手，手腕上赫然一圈淡淡的红痕。
他尴尬地揉了揉手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四肢。
苏瑾上前为陆锦辰做晨间检查，温和的精神力细细探查过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恢复的速度比预想中快很多。能量核心稳定了不少，精神图景的混乱也平息了许多。真是惊人的自愈力。”
他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假装看风景的墨黎。
陆锦辰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配合着服药。
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墨黎，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墨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也端起自己的那份早餐，坐在离病床不远的沙发上吃了起来。
一时间，病房内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秦御靠在门边，纯黑的眼眸扫过陆锦辰，冷声道：
“暗巢残余的清剿已经收尾，首恶已诛，部分外围人员还在追捕中，掀不起风浪。”
陆锦辰点了点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那语气中的血腥味让墨黎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陆锦辰似乎立刻察觉到了他的细微反应，目光转向他时，那冰冷的杀意瞬间收敛。
变得有些……
小心翼翼？
他甚至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周管家道：“庄园的防御等级提升到最高。”
“已经安排好了，先生。”周管家恭敬应道。
用完早餐，苏瑾再次为陆锦辰进行了一次精神疏导。
这次的过程比昨夜顺利许多，陆锦辰那暴戾的混沌能量虽然依旧排外，却似乎温顺了不少。
结束后，苏瑾额头的汗都少了许多。
“情况基本稳定了，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静养和自我修复。”
苏瑾对墨黎笑了笑，意有所指，“保持情绪稳定和良好的‘环境’对恢复至关重要。”
墨黎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只能干巴巴地点点头。
秦御看了看时间，开口道：
“我们该回去了。军部还有任务。”
苏瑾也点点头，对陆锦辰道：
“定期用精神链接联系，如果有任何不适，立刻通知我。”
陆锦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墨黎出于礼貌，起身送他们到病房门口。
苏瑾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墨黎，温和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正式：
“墨先生，这次多亏了你。
如果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墨黎有些不自在：
“我也没做什么……”
“你做的远比你知道的多。”
苏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随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造型简洁的银色金属卡片，递给墨黎。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另外，基于你的情况，我正式以联邦中央向导学院特聘教授的身份，向你发出邀请。”
墨黎一愣，接过卡片：
“向导学院？”
“是的。”苏瑾微笑着解释。
“每一位觉醒的向导，都需要进行系统的学习和训练。
这不仅是为了更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量，也是联邦的规定。
学院能为你提供最专业的指导、最安全的环境，以及……
同龄人的交流。”
他特意加重了“同龄人的交流”这几个字。
病房内，陆锦辰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冷冷地射向门口。
墨黎能感觉到身后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头皮一阵发麻。
他当然知道进入向导学院学习是合理且必要的。
原主就是因为觉醒后得不到正确引导才出的问题。
而且，这似乎是一个……
暂时离开陆锦辰身边、获得喘息和独立空间的机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感觉病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我……”墨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我需要考虑一下。”
苏瑾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笑了笑：“当然。邀请长期有效。
学院随时欢迎你。相信我，那里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
他又看了一眼病房内气压极低的陆锦辰，对墨黎眨了眨眼。
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便和秦御一起离开了。
墨黎捏着那张冰冷的金属卡片，心情复杂地回到病房。
刚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低气压笼罩了整个房间。
陆锦辰靠坐在床上，脸色比刚才阴沉了许多，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眯着，散发着危险的光芒，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卡片。
“拿来。”他伸出手，声音冷得掉渣。
墨黎下意识地把卡片往后缩了缩：“……这是苏先生给我的联系方式。”
“不需要。”陆锦辰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有任何问题，我可以解决。不需要联系他。”
他的独占欲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墨黎忍不住反驳：“这是向导学院的事情！你又不是向导，你怎么解决？
我需要系统的学习，这是规定！”
“规定？”陆锦辰嗤笑一声，眼底翻涌着戾气，“我说的话，就是你的规定。”
“陆锦辰！”墨黎被他这蛮横的态度气得头疼，“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你的生活里只能有我！”陆锦辰的声音陡然拔高，牵动了伤势，让他闷咳了一声。
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越发偏执骇人，“那个学院，你想都别想！”
看着他这副样子，墨黎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还有一丝无法忽视的心疼。
他知道跟一个病人，尤其是一个疯批病人硬碰硬没有好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讨论。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能动气。”
他把那张金属卡片随手塞进口袋，走到床边，拿起水杯递给他，“先喝点水。”
陆锦辰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但他看着墨黎递到唇边的水杯，以及对方脸上那强忍不耐却依旧带着关心的表情。
最终还是就着墨黎的手，喝了一口水。
只是眼神依旧阴沉地盯着墨黎放卡片的口袋，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
墨黎在心里叹了口气。
去向导学院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陆锦辰的恢复速度确实惊人。
【涅盘之息】的强大效果加上他本身变态的体质，外伤已经基本愈合。
能量核心虽然依旧亏空，但不再有崩溃的风险。
最麻烦的精神图景，在苏瑾远程指导下和墨黎偶尔无意识的、通过羁绊传递过来的平和情绪影响下，也逐渐趋于稳定。
但他对墨黎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却与日俱增。
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墨黎只要离开他的视线超过十分钟，他就会开始焦躁，通过精神链接反复确认墨黎的位置和状态。
如果墨黎试图提起向导学院的话题，立刻就会引爆他的情绪，让之前的治疗几乎前功尽尽。
墨黎感觉自己像在照顾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并且拥有毁灭级力量的巨型婴儿。
身心俱疲。
但他也能感觉到，陆锦辰在努力克制。
每次失控后，他都会陷入一种沉默的阴郁和自我厌弃中。
然后更加用力地抓住墨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没有被抛弃。
这种矛盾让墨黎心软又无力。
这天下午，周管家带来了一个正式的通讯请求。
请求来自联邦中央向导学院招生办公室，指定要与墨黎通话。
陆锦辰当时正半靠在床上处理一些简单的军部文件（被周管家严格限制了时间和内容）。
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电子板几乎被捏出裂痕。
“回绝。”他冷声道。
“先生，”周管家面露难色，“这是官方正式通讯，直接回绝恐怕……”
“我说回绝！”陆锦辰的语气带上了戾气。
墨黎正在旁边看书，见状放下书，对周管家道：“周叔，接过来吧，我来说。”
陆锦辰猛地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
墨黎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道：“总是要面对的。听听他们说什么再说。”
陆锦辰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但最终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
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周管家松了口气，很快将通讯接了进来。
病房的光屏上出现一位穿着得体、面带职业微笑的中年女性。
“上午好，墨黎先生。冒昧打扰，我是联邦中央向导学院招生办公室的主任，艾琳。”
“您好，艾琳主任。”墨黎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首先，恭喜您顺利觉醒，并安然度过最初的适应期。”
艾琳主任的笑容无可挑剔，“根据联邦《向导权益与管理法案》。
每一位新觉醒的向导都需进入向导学院进行为期至少一年的系统学习。
我们注意到您尚未进行入学登记，特此致电提醒并诚挚邀请。”
她的语气礼貌而官方，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墨黎能感觉到身边陆锦辰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他硬着头皮道：“谢谢您的提醒，艾琳主任。
我……我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这是自然。”艾琳主任微笑着，“
学院理解每位新生的特殊情况。
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最全面的入学辅导和支持。
鉴于您的情况特殊（她说到这里，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墨黎旁边气场骇人的陆锦辰），学院愿意提供一定的灵活性。
但基本入学流程和核心课程必须完成，这是为了您自身的安全和发展考虑。”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规定必须遵守，又显得通情达理。
“我明白。”墨黎点头。
“那么，期待您的入学申请。”艾琳主任笑了笑，“相关信息和申请表已发送至您的公民邮箱。
‘‘如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招生办公室，祝您生活愉快。”
通讯结束。
光屏暗了下去。
病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墨黎甚至能听到陆锦辰拳头攥紧时骨节发出的轻微响声。
他转过头，看到陆锦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中翻滚着骇人的风暴。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失控。
“陆锦辰，”墨黎抢先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抚，“你冷静点。”
“冷静？”陆锦辰猛地看向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触逆鳞的暴怒。
“你要离开？去那个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地方？”
“我不是要离开！”墨黎试图解释。
“这是规定！
我必须去学习如何控制我的力量！
这对你也有好处，如果我更强大，以后也许就能更好地……”
他想说“更好地帮你疏导”，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羞耻，咽了回去。
“我不需要！”陆锦辰低吼道，猛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还未完全愈合的内里。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先生！”周管家惊呼上前。
墨黎也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你怎么样？叫医生！”
陆锦辰却一把挥开周管家的手，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抓住墨黎的手臂。
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眼睛赤红地盯着他：
“你哪里也不准去！听到没有！我不准！”
他的状态明显不对，精神图景的波动透过羁绊传递过来，充满了混乱和暴戾的气息。
墨黎又急又气，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脏揪紧。
他知道不能再刺激他了。
“好！好！我不去！你冷静下来！
先躺下！”墨黎只能暂时妥协，用力将他按回床上。
陆锦辰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墨黎。
仿佛要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
在墨黎一再的保证和安抚下，他才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
但抓着墨黎的手依旧如同铁钳，眼神里的偏执丝毫未减。
医生很快赶来，检查后确认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能量波动加剧。
进行了紧急镇静和疏导，才让陆锦辰再次昏睡过去。
即使睡着了，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墨黎疲惫地坐在床边，看着陆锦辰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周管家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叹了口气，低声道：“墨先生，先生他……只是太害怕失去您。”
墨黎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
那些记忆碎片里的画面和情感做不了假。
这个强大的男人，内心有着一个无比脆弱和恐惧的黑洞。
而自己，似乎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光。
可是……
他也需要空间，需要成长，需要学会掌控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永远被禁锢在这份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这样下去，对两个人都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