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站在廊下,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方多病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时常望着他欲言又止,却又在每次开口前匆匆避开。
他依旧每日练剑,只是那剑光中少了几分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沉重,看向李莲花的眼神也总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和欲言又止。
李莲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疑虑更深,但方多病不说,他便也默契地不问,只是摩挲玉佩的次数越发频繁。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回廊,带着几分慵懒。
李莲花进了屋子,照常倚在窗边的竹榻上,翻看一本泛黄的医书,芩婆在一旁细细捣着药草,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草木气息。
方多病抱剑从院门外进来后就径直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一阵急促而轻微的振翅声打破了宁静。一只雪鸮,如一团白云般穿过庭院,精准地落在了商隐的肩膀上。
商隐解下雪鸮腿上细小的竹筒,动作利落。她展开里面卷得极紧的薄薄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几行细小的字迹。
那总是淡然冷漠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
“前辈,李神医,”商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欣喜,“北疆,有消息了。”
“李姐姐成功了?”方多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一旁,探头问道。
“嗯。”商隐轻轻点头,唇角微扬,“圣地已同意契约,三月后冰魄莲成熟,我们可取半朵。信上说阁主已经启程返回,约莫很快便能到云居阁。”
“太好了!”方多病眼睛一亮,这几日的阴郁似乎一扫而空,“那李莲花的毒就有救了!”
芩婆闻声从屋内走出,听到这个消息,苍老的面容露出欣慰的笑容:“老天有眼,总算等到了。”
李莲花却没有太过关心解毒之事,只是犹豫的看了看商隐手中的信,开口问道:“信上说没说阿渡如何?有没有受伤?”
芩婆听到李莲花的询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渡丫头信里说一切顺利,你还盼着她受个伤?倒是你,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
李莲花微微一笑,眼中却仍带着几分担忧:“阿渡性子倔,报喜不报忧,我怕她……”
“怕什么?”芩婆故意板起脸,“渡丫头的武功比你当年也不差。”
李莲花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目光仍不时瞥向商隐手中的信笺。
商隐察觉到他的视线,犹豫片刻,还是将信递了过去:“李神医若是不放心,可以亲自看看。”
李莲花接过信,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确认李寻渡确实安然无恙后,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
“多谢。”他将信递还,唇角终于扬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方多病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在单孤刀旧物中发现的那些充满恨意的痕迹,又看看眼前这个对身边人关怀备至的李莲花,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芩婆看了看天色,收了东西道:“好了,既然阿渡那边进展顺利,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冰魄莲三月后成熟,到时候得有人去接应。”
商隐点头:“灵渡阁这边阁主已经安排人手了。”
“嗯,渡丫头办事最是让人放心,好了,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芩婆说完便由李莲花跟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方多病走在最后,悄悄拉住商隐的衣袖,两人来到后院僻静处。
“商隐,我想等李姐姐回来,先跟她商量舅舅的事。”方多病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她比我们更了解李莲花,或许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商隐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阁主了解李神医,行事稳妥,有她拿主意更妥当。”她顿了顿,“这几日你且安心,莫要再露出破绽。李神医何等敏锐,之前已经问我你是否身体不适。”
方多病苦笑着揉了揉脸:“我实在不擅长掩饰......每次看到李莲花提起舅舅时怀念的神情,我就......”
商隐突然抬手示意噤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李莲花端着一个空药碗缓步走来。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他笑吟吟地问道,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方多病立刻站直身子:“没…没什么!我们在讨论剑法!”
“哦?”李莲花挑眉,“方少侠近日倒是勤勉。”
李莲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多问。待他转身离去,方多病长舒一口气,额间已沁出细汗。
“你这样更惹人怀疑。”商隐无奈道,“不如自然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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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云居阁渐渐安静下来。
李莲花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方多病走到他身旁坐下,手里还拎着一壶酒:“睡不着,找你喝一杯。”
李莲花挑眉:“你确定要和我喝酒?上次某个大刑探和阿渡喝酒可是醉得不省人事。”
方多病脸一红,嘟囔道:“那次是意外……这次少喝点就是了。”
李莲花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方多病突然开口,“李莲花,你有没有……恨过什么人?”
李莲花动作一顿,目光深远:“恨过。”
“那后来呢?”
“后来发现,恨太累了。”李莲花轻抿一口酒,“而且很多时候,恨是因为在乎。”
“李莲花。”方多病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最信任的人其实……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你会怎么办?”
李莲花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多病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就是……随便问问。”
李莲花沉吟片刻,轻声道:“人心难测,但与其怀疑,不如选择相信。至少,在对方做出真正伤害你的事情之前。”
方多病心头一震,眼眶又有些发热。他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嗯……你说得对。”
李莲花转头看他,月光下的眼神格外温柔:“方小宝,你今天怎么总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方多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就是……好奇。”
李莲花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恨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自己痛苦。与其纠结过去,不如珍惜眼前人。”
方多病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他急忙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掩饰自己的情绪。
“慢点喝。”李莲花无奈地提醒,“明天又该头疼了。”
方多病听话的放下酒杯,突然认真地看着他:“李莲花,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李莲花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郑重?”
“就是……想让你知道。”方多病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李莲花心中一暖,轻声道:“嗯,我知道。”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两人并肩而坐,谁也没有再说话,但心中的距离却似乎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