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被李莲花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弄得有些糊涂,还想再问,却被李莲花用眼神制止了。
李莲花的视线再次落回那群惊魂未定、却又强作镇定的女子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地不宜久留,诸位姑娘还是先回房休息,锁好门窗。在百川院和监察司来人之前,我们会确保无人再敢骚扰诸位。”
西妃和碧凰交换了一个眼神,顺从地点头:“多谢李神医,多谢方少侠,多谢……施施姑娘。”
她们领着其他女子,微微躬身行礼后,便相互依偎着,快步朝群芳居内走去。
经过清儿身边时,脚步略有迟疑,但终究没有人停下,只留下清儿一个人咬着唇,眼圈微红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赤龙走过李寻渡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极低极快地用气声说了一句:“多谢。”
李寻渡几不可察地颔首,眼神示意她快走。
待女子们都离开后,清儿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冲李莲花和方多病道:“你们难道就信了她们的话?她们明明是被逼的!玉楼春那个恶棍……”
“清儿姑娘,”李莲花温和地打断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周围,确保再无耳目,“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全部真相。言语可以作假,但选择不会。给她们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清儿似懂非懂,但看着李莲花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莫名地平息了一些,只是依旧倔强地扭过头。
方多病虽然没完全明白,但也看出些苗头,挠挠头,岔开话题:“那个……李小花,我们现在干嘛?去找玉楼春剩下的……那个?”
李莲花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女宅更深处:“不急。辛绝仓促作案,处理尸身的地方必然不会离得太远,但也绝非轻易能寻到。我们需要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方多病疑惑。
李莲花微微一笑,却不答,转而看向李寻渡:“阿渡,你觉得呢?”
李寻渡被突然问到,睫羽微颤,抬起眼时已恢复平静:“玉楼春经营女宅多年,树敌无数,自身必然极为谨慎。他的居所、书房乃至这女宅各处,或许还藏有我们未曾发现的密室或暗道。辛绝若想藏匿东西,利用现成的隐秘之处,比另寻他处更省力,也更不易被发现。”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仿佛只是在客观分析,但李莲花却捕捉到她语气中一丝极细微的引导意味。
“李姐姐说得有理!”方多病立刻被点醒,“那我们该从何处找起?玉楼春的主楼已被翻得差不多了。”
李莲花顺着李寻渡的话道:“寻常密室暗道,多设于卧室、书房之下。但玉楼春此人疑心极重,或许反其道而行之。”
他目光扫过四周,“女宅依山而建,后山广阔,若是借助天然山洞加以改造,更为隐蔽。”
他的视线似无意般掠过昨晚李寻渡消失的那个方向。
李寻渡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色却不变,甚至轻轻颔首:“后山地形复杂,林木茂密,确实是个藏匿的好去处。只是范围太大,搜寻起来恐怕需费些功夫。”
“无妨。”
李莲花语气从容,“既然确定了方向,总能找到线索。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方多病和清儿:“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百川院和监察司的人到来前,需得稳住那些侍卫,确保他们不再生事,也需安抚好姑娘们。小宝,你武功好,负责看紧侍卫那边。清儿姑娘,女宅这边,还需你多陪伴安抚诸位姐姐。”
方多病立刻拍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那些家伙再敢乱来,我打断他们的腿!”
清儿虽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气闷,但也知轻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李寻渡,“施施姐姐,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们好不好?我……我一个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
李寻渡看向李莲花,见他微微颔首,便应道:“好。”
分工已定,方多病摩拳擦掌地朝着侍卫聚居的院落方向而去。
李莲花则对李寻渡和清儿道:“我去看看辛绝,或许还能问出些什么。你们也多加小心。”
说罢,他转身朝着柴房的方向缓步走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几分孤清。
清儿看着李莲花走远,才轻轻拉了拉李寻渡的袖子,小声道:“施施姐姐,我真的不明白……西妃姐姐她们为什么……”
听着清儿的困惑,李寻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扫过周围静谧的回廊与花木,低声道:“公主,这世上的许多事,并非只有黑与白。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她们有她们的难处和考量,或许日后你会明白。”
清儿听到李寻渡又称呼自己为公主,不由得撇了撇嘴,嗔怪道:“施施姐姐,不是说了吗,你喊我昭翎或者清儿就好。”
其实自打入了这女宅,清儿第一次见李寻渡时,心里就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那双沉静的眼、说话时温和却有力的语气,总让她觉得在哪儿见过,可盯着李寻渡的脸仔细想,又确定自己从未与这张面孔打过交道。
直到前几日,李寻渡寻了个无人的空隙,悄悄对她亮了灵渡阁的令牌,低声道“昭翎公主,我是灵渡阁的人,陛下让我们来接你回去,他很是担心你”。
清儿这才猛然想起:去年她曾溜进父皇的书房,见过一幅藏在暗格里的画像,画中女子身着玄衣、面覆银纹面具,父皇当时只说那是江湖上“第二个李相夷”,上面画的就是李寻渡。
不过,她还是喜欢叫李寻渡施施姐姐。
李寻渡闻言顿了顿,语气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清儿,如今最重要的是平安离开。有些话,有些事,暂时放在心里,对大家都好。”
清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嗯,我听姐姐的。”
“走吧,我们去看看她们。”李寻渡挽起清儿的手臂,带着她朝群芳居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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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李莲花的房间内灯火摇曳。
饭菜摆在桌上,却几乎没人动筷。李莲花指尖捻着一朵不知从何处拿来的干花,眼神放空,显然神游天外。
李寻渡坐在他对面,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米粥都快凉透了也未喝几口。
笛飞声抱臂靠在窗沿上,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只有方多病还算给面子,扒拉着饭菜,只是气氛沉闷,他也吃得没什么滋味。
清儿回忆起下午跟李寻渡劝西妃等人的事,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软骨头!都是软骨头!气死我了!”
方多病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她们被关在这里太久,身心俱疲,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你不要太强求了。”
清儿嘟着嘴,愤愤不平:“她们如此,那个辛绝也是如此!口口声声为妻报仇,结果呢?方多病,江湖上难道都是这样的软骨头吗?那这江湖还有什么可闯的!”
方多病正色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有临危不惧、仗剑天涯的侠士,自然也有贪生怕死、委曲求全之人,这才是真实的江湖。”
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李莲花碗里,“李小花,你从傍晚开始就寡言得很,一口没吃,到底在想什么?”
李莲花仿佛被惊醒,缓缓拿起碗边装饰用的一朵小小木槿干花,目光却投向了对面的李寻渡,声音轻缓如同梦呓:“我在想,花上为什么会有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