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中那道猩红目光骤然暴睁,沈玄冥的躯体在毒雾里膨胀扭曲,原本清癯的医者面容被青黑血管爬满,喉间发出非人的嘶鸣——他竟将周身毒瘴凝作百丈怨毒之流,如活物般缠绕周身。
每一步虚踏,脚下云层便炸开雷霆,震得北境冻土都簌簌颤抖。
“让这片土地,在清明中腐烂吧!”他张开双臂,掌心翻涌的黑雾突然化作巨蟒,蛇信吐着绿焰,直撞向护着北境三军的药膜中央。
轰然巨响中,主帐内悬挂的三十六盏铜灯剧烈晃动,最中央那盏镇军灯的火焰忽明忽暗,几欲熄灭。
老油师踉跄着扑过去,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灯架,油垢斑驳的衣襟被火星烧出洞也浑然不觉:“还有最后一缸药燃剂!我这就——”
“不用了。”苏锦言的声音比雪风更冷。
她指尖摩挲着母亲遗留的翡翠玉镯残片,那是前世她被推下悬崖时碎在乱石中的遗物,此刻在掌心泛着幽光。
“该用我的血了。”
她想起三日前小石头四哥浑身是血撞进军帐的模样。
那细作颤抖着展开染血的“毒心图”,指腹几乎戳破绢帛:“这逆脉……是他幼年强行炼化百毒时留下的破绽,唯有在‘静音裂隙’——”话音未落便断了气。
此刻那图上的朱砂标记在她脑海里翻涌,三息逆脉的位置,静音裂隙的时机,全化作银针在经脉中游走的轨迹。
“秦九!”她扬声。
“末将在!”守在帐口的玄甲卫首领大步跨进来,玄铁护腕撞出清脆声响。
“传令全军:举火为引,聚光成镜。”苏锦言将碾碎的玉镯残粉撒进灯芯,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碎玉上,“按北斗方位列阵,把所有火把的光,都聚到主帐顶端。”
秦九瞳孔微缩。
他见过这女子在乱军中救伤兵时的温柔,见过她在宅斗中不动声色反杀时的冷厉,却从未见过此刻——她站在晃动的灯影里,眼尾黑纹如蝶翼舒展,发间那支白骨簪泛着幽蓝,整个人像被某种古老力量唤醒的药神。
“得令!”他重重抱拳,转身时甲胄相撞的脆响震得帐帘翻飞。
帐外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喝。
七百将士顶着毒雾余波冲出营垒,火把在他们手中如流萤汇聚。
苏锦言掀帘而出,北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却见那些火把正以极快的速度排布成北斗七星状,每移动一步,就有火星溅起,在雪地上烧出焦黑的星轨。
“成了!”火帐将军的吼声混着风雪灌进耳朵。
苏锦言仰头,只见七束火光穿透阴云,在主帐顶端交汇成一道金色光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蝼蚁!”
暴喝震得耳膜生疼。
苏锦言猛抬头,正见玄冥子的毒爪破膜而来,青黑色指甲足有半尺长,带起的风刃割得她脖颈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黑面鼓娘的安魂鼓突然急转!
原本呜咽的鼓点骤然拔高,竟在天地间撕开一道刹那的静默——那是“静音裂隙”!
苏锦言双眼瞬间全黑,额间双色鼎纹如活物般暴转。
她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口腔,右手持银针精准刺入“鸠尾”穴,左手按在胸口——这是逆血冲脑的禁术,会灼伤经脉,却能在短时间内激发全部药力。
“以我心火,照尔幽冥;以我残躯,焚尔真名!”她的声音混着血沫喷出,却如黄钟大吕撞破阴云。
最后一根白骨簪被她掷向空中,簪尖蘸着心血,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名字——“沈玄冥”。
奇迹发生了。
那两个血字悬在天际,竟如赤铁烙在牛油上,将周围的毒雾灼出焦黑痕迹。
玄冥子的嘶吼戛然而止,他突然捂住心口,指缝间渗出黑血:“你……竟用《青囊》的‘正名咒’……”
“你不配叫医者。”苏锦言踉跄后退,鼎纹已爬至锁骨,灼烧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真正的医道,是救人,不是造神。”
回应她的是一声惊天炸响。
玄冥子的躯体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炸裂,百年积毒如墨色天河倒灌而下。
可那层原本岌岌可危的药膜突然泛起金光,竟将所有毒雾吸了进去,转化为纯净药力,顺着军帐的灯芯流向各个营垒——受伤的士兵咳出黑血后霍然起身,染毒的战马打了个响鼻,连被毒雾腐蚀的旗帜都重新扬起了边角。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晨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铺了层金纱。
苏锦言跪在主帐顶端的光柱里,左眼黑丝已蔓延至眉心,喉间腥甜不断涌出。
她望着下方——火帐将军带着残兵单膝跪地,铠甲上还沾着血污;老油师捧着重新点燃的镇军灯,灯芯上跳动着淡青色火焰;药童阿星站在最前面,正用童声轻唱她教的安魂曲。
“娘,”她望着天边微曦,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我替你……把名字还给了该活着的人。”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浑身是雪的信使撞进军营,腰间的铜铃被震得叮当响:“北境急报!京城方向……皇陵异动!先帝棺椁……自行开启了!”
苏锦言扶着帐杆起身,指尖轻轻抚过发间那支残破的白骨簪。
晨光里,她眼尾的黑纹泛着妖异的光,而眼底的火焰,比刚燃的镇军灯芯更炽烈。
北境残雪泛着青灰余烬。
苏锦言跪于主帐顶端,望着京城方向翻涌的云,发间白骨簪上的血痕未干,在晨风中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