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寒风卷雪，檐角铜铃轻响，仿佛为这场风暴敲响前奏。
孙太医踏进殿门时，身后两名医官手捧《太医院禁术录》，黄绸封皮上金线勾着“禁”字，森然如咒。
他一身靛青官袍，腰悬银鱼袋，神色凛然，目光如刀般刺向苏锦言：“据查，‘金针渡厄法’为前朝御医秘传，载于皇室密档，非经特许不得外传。苏氏女，你昨夜为战王施针，所用正是此术，形同窃取国之重典，现奉皇后旨意，即刻押送太医院审讯，不得延误！”
话音落，殿内杀气骤起。
秦九一步横移，手已按在剑柄之上，寒铁未出鞘，杀意已先至。
他眸光冷厉，死死盯住孙太医：“谁敢动她？”
空气凝滞，仿佛连烛火都屏住了呼吸。
众人皆以为萧无衍会震怒，会护人，会以权压法。
可他只是端坐主位，指尖轻叩扶手，眸色深不见底，只淡淡吐出三字：“让她说。”
三字落下，如石破天惊。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苏锦言缓步出列，裙裾无声，脚步沉稳。
她未跪，未慌，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她只是微微拱手，声音清冷如泉：“孙大人，敢问您去年冬为三皇子诊治‘寒痹症’时，所用‘温阳透骨散’，可是出自《千金方》？”
孙太医一怔，皱眉道：“自然。此方乃太医院通用之法，何须多问？”
“哦？”她唇角微扬，竟带几分讥诮，“那为何我从仁济堂旧档中查得，您开方时擅自加入‘断肠草粉’三分，以增强药效？此物性烈如火，与‘温阳散’相激，可致经脉灼伤，轻则痛楚难忍，重则瘫痪不起——而三皇子至今行走需人搀扶，便是由此而起！”
语毕，她从药箱中取出一张泛黄药方抄本，纸页边缘焦黑，似曾遭火焚残卷，却字迹清晰，笔锋熟悉。
“这……这不可能！”孙太医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半步，“你从何处得此私录？！那是我……那是我私人诊记，早已销毁！”
“销毁？”苏锦言冷笑，将抄本高举过头，转向萧无衍，“殿下，此方上有孙大人亲笔签名，药量更改处亦有指印。若您不信，可命人调取三皇子当年病案，比对笔迹、用药时间与症状发展。若孙大人无错，我愿当场自缚，随其入狱，任凭处置。”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直刺孙太医：“若有错——按《医律》第七条，‘误诊致残，蓄意欺瞒’，当削职流放，十年不得行医。孙大人，您说，是我要受审，还是您该跪下认罪？”
殿内死寂。
两名医官面面相觑，手心冒汗。
他们虽奉命而来，却非蠢人。
苏锦言所言句句带据，毫不拖泥带水，更可怕的是，她手中那份抄本，确有太医院旧档的格式与编号痕迹。
秦九悄然翻开随身携带的密册，低声禀报：“殿下，确有其事。当年三皇子病重，孙太医私自加药，事后引发经脉损伤。因三皇子生母向皇后求情，此案被压下，未予追究。”
萧无衍眸光微闪，终于抬眼看向苏锦言。
她站在灯火中央，一袭素色裙裳，却如执剑而立的将军，不动声色间，已将局势翻转。
“你早有准备？”他问，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苏锦言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药箱边缘，那里藏着一枚银针，针尾刻着细小的“母”字。
她没有回答。
她不必回答。
前世，她亲眼看见孙太医收受贿赂，在药中动手脚，只为讨好皇后，换取晋升之路。
那一夜，她母亲因无人施救而咽气，而这位“仁心仁术”的太医，正捧着金锭在后院饮酒作乐。
这一世，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诛心。
良久，萧无衍缓缓开口：“孙太医，此事需彻查。在结果出来前，你不得再行医事，两名随从暂留府中协助调查。至于‘金针渡厄法’——”他目光转向苏锦言，意味深长，“既是前朝秘术，为何你能施展？”
苏锦言抬起头，眸光清澈如水，却深不见底。
她轻轻道：“我只是个医者，只想安心治病。”
顿了顿，她抬眼，直视孙太医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声音轻缓，却字字如针：
“若有人非要查我来历……那不如——我们互相查一查？”【第17章续】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苏锦言的身影如剪影般钉在墙上，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利刃，寒光隐现。
她话音落下，余音未散，孙太医已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个字。
那句“互相查一查”，轻飘飘如风过耳，实则如雷贯顶，炸得他魂飞魄散——他知道，她手中不止一张牌。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张，竟会牵出城南三具尸体！
“城南三人暴毙？！”一名随行医官失声惊呼，“症状……与苏府老夫人一模一样？”
空气骤然凝固。
苏锦言缓缓抬头，眸光冷冽如霜刃，直刺孙太医：“您昨日申时三刻，以‘巡诊济民’之名离宫，去向正是城南善堂。我认得您腰间那只乌木药箱——左侧第三格，藏着一包用油纸裹着的‘乌头提纯粉’。此物本为剧毒，若配伍得当，可治痹症；可若剂量失控，或混入‘避瘟散’这类温补方中……”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便是催命符。”
孙太医踉跄后退，撞上身后的柱子，额角渗出冷汗：“胡说！我……我怎会做这等事？那是朝廷配发的防疫药，由太医院统一熬制分发！”
“是吗？”苏锦言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残页，指尖一弹，纸页翻飞落地，正落在萧无衍脚边，“那请您解释，为何这三人的‘避瘟散’残渣中，检测出‘乌头碱’浓度高达三钱七分？而标准方剂中，仅允许添加三分？超量十二倍有余——这不是失误，是谋杀。”
萧无衍垂眸，目光扫过那张残页上的化验记录，字迹工整，数据清晰，连药材产地、煎煮火候都标注详尽。
这不是临时拼凑，而是早有准备的猎杀布局。
他忽然笑了。
极淡的一抹笑，却冷得令人脊背生寒。
“封锁太医院三日。”他起身，玄色大氅无声滑落肩头，气势如渊渟岳峙，“彻查近五年所有外派药案记录，尤其涉及民间施药、疫区救治者。凡经孙副使之手者，逐一批阅比对。”他抬眼，看向面无人色的孙太医，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刑刀落下：
“孙副使——暂押候审。”
两名黑衣侍卫从暗处现身，铁钳般的手已扣住孙太医双臂。
他挣扎怒吼：“我没有！这是构陷！皇后不会放过你们——”
“皇后？”萧无衍转身，眸光如电，“若她清白，何惧调查？若她不清白……”他唇角微扬，冷意森然，“那正好，一并清算。”
殿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孙太医凄厉的叫喊。
众人退下后，大殿只剩苏锦言与萧无衍。
她低头整理药箱，动作从容，仿佛方才那一场生死博弈，不过是一次寻常问诊。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萧无衍终于开口，站在她身后三步之外，语气不再试探，而是笃定。
苏锦言没回头，只将一枚银针轻轻插入针囊，针尾“母”字隐入暗格。
“皇后容不下我。”她声音很轻，“她怕的不是我会医术，而是怕我懂药——更怕我懂谁该死，谁不该活。”
前世，母亲因识破宫中慢性毒药配方，被诬“用药不当”致贵妃流产，贬为贱婢，最终病死冷院。
而那配方，正是孙太医奉皇后之命调制，借民间试药之名，行杀人于无形之事。
她重生归来，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撕开这张毒网。
今日孙太医上门问罪，看似突袭，实则是她引蛇出洞的饵。
“你利用我。”萧无衍道，却无怒意，反而带着几分欣赏。
“彼此利用。”她终于抬眼，与他对视，眸光清澈却不容侵犯，“您需要一个能查清朝中暗毒的人，而我需要一个能护我周全、让我放手行事的靠山。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吗？”
良久，萧无衍低笑一声：“你说你是医者，只想安心治病。”
“我是。”她点头，“可若这世道，连安心治病都成奢望，那我不介意——先治一治这世道的病。”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照在她手中的药箱上，泛起淡淡青光。
那不是金属的反光，而是某种古老封印的痕迹——只有真正接触过《青囊残篇》的人才知道，那是一部以血为引、以命为契的禁忌医典，记载着起死回生之术，也藏着颠覆皇权的秘密。
当夜，王府药房静谧如深潭。
苏锦言独坐灯下，一株幽蓝灵花在玉钵中静静绽放，那是她暗中培育多年的“九心莲”，专克奇毒。
她正将花瓣研磨成粉，指尖忽觉一丝凉意。
秦九悄然推门而入，递上一份密封密档，黑布包裹，角上绣着一只银隼——萧无衍亲卫独有的信标。
“孙太医私通皇后宫人，往来书信已被截获。”秦九低声，“其中有句：‘苏氏女不可留，若其真通《青囊》，恐牵出先皇后之死。’”
苏锦言动作一顿。
她缓缓翻开末页，那行小字如针扎心。
“先皇后之死”。
她指尖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狂喜。
原来如此。
母亲留下的不只是救人的药经，更是打开皇室最黑暗秘密的钥匙。
当年先皇后猝逝，对外称“心血衰竭”，可宫中传言，她是被人用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一点一点耗尽生机——而解法，唯《青囊》所载。
难怪母亲会被灭口。
难怪她会被陷害。
这一切，从来就不止是一场宅斗。
这是通往龙椅之下腐尸的阶梯。
她合上册子，望向窗外一轮冷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娘，您放心……这一次，我不只是要活着。”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风穿窗而过，吹熄了一盏灯。
黑暗中，她的眸光却亮得惊人，宛如燎原之火，只待东风一起，便可焚尽这满城虚伪与罪孽。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书房深处，一道身影倚在门框边沿，指节泛白，唇角溢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