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擦过青砖的刺耳声响里,苏锦言被押上观礼台。
晨雾裹着腐骨腥气钻进鼻腔,她望着台下翻涌如沸的兵解池,黑水表面浮着层暗绿泡沫,像极了前世嫡姐给她灌下的毒汤颜色。
右眼蒙着的纱巾渗出血珠,顺着下颌砸在锁链上,叮的一声——那是昨夜她用碎瓷片划破的,为的就是让萧无衍相信她“药感尽失”的假象。
“苏姑娘。”
玄袍猎猎的声响自头顶压下。
萧无衍立在高台中央,腰间玉牌坠子晃出冷光,正正映着她心口那道淡红血印。
他垂眸看她,眉峰如刃:“你总说医者仁心,要救苍生。
今日便让你看看——没有你的药,他们如何为太平献祭。“
观礼台的风掀起她额前碎发。
苏锦言仰起脸,左眼在雾里亮得惊人,像淬了星火的寒潭。
她没说话,只在秦九松开推她的手时,指尖极轻地拂过袖中半截乌金针。
针身还带着醒魂草灰烬的余温,那是她昨夜在东苑灶房守了半宿,用烧尽的药渣反复淬炼的——足够短时间内激发心鼎里最后一簇余火。
第一声鼓响震得耳骨发疼。
刽子手的皮鞭抽在死囚脊背上,一道血痕炸开。
赤面囚首被推至池边时,苏锦言看清了他脖颈间的旧疤——那是箭伤,边缘呈青紫色,分明是中过蛇毒后勉强剜出的痕迹。“走!”刽子手打了个呼哨,一脚踹在他后膝。
惨叫未及冲出口,赤面囚首整个人已栽进黑池。
苏锦言闭了闭眼。
腐肉消融的滋滋声混着刺鼻酸气涌上来,她心口突然剧痛——那道前世留下的刀伤血印,此刻正裂开蛛网状细纹,里面有幽青火焰蠢蠢欲动。
昨夜的梦境突然清晰:母亲站在火里,白衣被烧得透亮,却还在笑:“锦言,鼎不是装药的罐子。
是人心的秤——烧别人,还是烧自己?“
“烧自己。”她在心里默念,左眼猛地睁开。
池边突然炸开一声嘶吼:“是她!是济世庐的苏医官!”
赤面囚首?
苏锦言瞳孔微缩。
那死囚此刻竟从池边爬起来半寸,脸上血污被池水冲开,露出左颊一道月牙形胎记——她想起来了,三年前幽州瘟疫,这汉子背着发高热的小儿子跪在济世庐门口,是她用三帖麻黄汤救回两条命。
“苏医官!
当年您给我儿子灌药时说‘好好活着’!“赤面囚首喉间发出破锣似的呜咽,”您看我!
我现在活着!“
池畔死囚们突然骚动起来。
有个灰衣老者挣动锁链,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苏姑娘,当年我孙子出痘,是您用紫草膏......”话没说完就被守卫一矛戳在肩头。
血溅到苏锦言脚边,她望着那抹红,心底突然浮起计策——这些人曾是边军医卒,常年接触药材,体内多少残存药气。
若能唤醒......
她舌尖猛地咬破。
混着归元膏的血珠滚进喉咙,她借咳嗽之势将血唾渡入呼吸。
晨雾裹着血气散开,落在池畔尘土里——这是《归藏方》里的“血引归脉”,能让濒死者短暂感知药灵波动。
第二声鼓响比第一声急了三分。
这次被推下池的是个少年,至多十五六岁,锁链在他细瘦的手腕上勒出紫痕。
苏锦言望着他惊恐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被推进乱葬岗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手指扣住袖中乌金针,腕上铁链突然发出轻响——那是她前夜用通脉散腐蚀的锁扣内缘,此刻终于承受不住力道,“咔”地崩断。
“动手!”
她低喝一声,纵身跃向池边。
观礼台两侧的弓弩手几乎同时拉弦,箭簇破空声像暴雨前的雷鸣。
苏锦言在箭雨落下前撕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那方青鼎烙印——那是母亲用毕生精血烙下的医道印记,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泛起幽光。
乌金针刺进心口的瞬间,剧痛如潮水漫过全身。
但她没哼一声,反而咬着牙将针尾按得更深。
鲜血未及滴落,竟在半空凝成血珠,又“轰”地炸开——一道纯青火焰从她心口喷涌而出,直贯兵解池心!
黑水池翻涌的势头骤止。
苏锦言望着池水由浊转清,三百死囚同时剧烈咳嗽,黑血从口鼻中喷出,溅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
有个白发老卒颤巍巍抬起手,指尖擦过水面:“水......水不蚀骨了!”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从鬓角开始,一寸寸蔓延到后颈。
唇角溢出黑血,却还在笑:“这一炉药,我用命炼——轮不到你说了算。”
全场死寂。
萧无衍后退一步,玄袍下摆扫过台边烛火,火星子噼啪炸开。
他望着苏锦言左眼中的火焰状血丝,仿佛有熔岩在瞳底流淌,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医母在上!”
赤面囚首的嘶吼撕开沉默。
他拖着锁链爬到苏锦言脚边,重重叩首:“当年您救我全家,今日又救我等性命!
吾等愿效死命!“
三百死囚跟着叩首,锁链撞击声震得刑台木柱簌簌落灰。
连原本举刀的刽子手都扔了斧头,单膝跪地。
晨雾被声浪冲散,露出远处城楼阴影里的春桃——她手中密报“苏氏尚有药力”几个字被风掀起一角,终究还是缓缓滑落在地。
“带她回东苑。”萧无衍突然开口,声音比晨雾更冷。
他转身时玄袍扫过苏锦言发顶,却没再看她一眼,“旧屋,加八名铁甲卫。”
铁甲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苏锦言抬头望向天际。
晨光穿透雾霭,在她左眼瞳仁里碎成金斑。
她摸了摸心口还在发烫的青鼎烙印,低笑一声——这把火,才刚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