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火撞上血色符文的刹那,整片冰原塌陷。江尘的手还举在半空,掌心火焰未熄,可身体已经动不了。裂缝中涌出的血光像藤蔓,缠住他的手腕、脚踝,往地底拖。他没挣扎,只是盯着苏蘅——她倒下的地方,雪地上那点血迹正缓缓凝成冰晶,形状像一只未展开的蝶。
他咬破的舌尖还在流血,腥味压不住喉咙深处的灼痛。左眼裂开的纹路蔓延到太阳穴,金瞳边缘开始泛黑。他知道这不对劲,毒火不该烧得这么慢,反噬也不该像现在这样——不是从外往里蚀,而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带着某种节奏。
就在他快要跪下去的时候,歃血刀响了。
不是震动,是歌声。低沉、沙哑,一个字都听不清,但调子他认得。血衣侯死前擦刀时哼过的镇魂歌。可这歌现在变了,音节扭曲,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又像在模仿心跳。
江尘猛地将刀插进身侧冰层,刀身嗡鸣,歌声却没停,反而顺着刀柄爬上来,钻进他的耳朵。
他眼前一黑。
不是失明,是记忆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画面碎片般砸过来:火光冲天的炼魂炉,锁链贯穿四肢的少年,还有一个人影站在炉边,背对着他,手里攥着一条泛着幽光的链子。那影子一晃,又碎了。
他喘了口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左腕刺青开始发烫,他下意识去摸,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刺痛直冲脑门。他没缩手,反而用力掐住刺青边缘,用痛感把自己拽回来。
歌声还在。
他闭上眼,把掌心残存的毒火猛地往识海里压。火线撞进记忆深处,像烧断了一根弦。耳边的歌声戛然而止,可下一瞬,整个空间开始扭曲。
他站在一条通道里。
四周不是墙,是无数层重叠的记忆。他看见自己被推入炼魂炉,看见白璃跪在雪中割开手腕,看见萧沉渊站在皇陵深处,左肩浮现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灵脉纹路。可每次画面快要清晰,就被一股力量扯碎,像是有人在背后剪断了线。
他往前走,脚底踩着的不是地,是凝固的血块。每一步都发出脆响,像踩碎了冰壳。通道越走越窄,两侧的记忆碎片开始动,朝他伸手,抓他的衣角,扯他的头发。他不理,只盯着前方那点微光。
突然,一只手从侧面伸出来,扣住他的手腕。
他猛地抽刀,毒火燃起,可火光映出的脸让他僵住了。
是苏蘅。
可又不是现在的她。她的眼睛是完整的,右眼没有剜去的痕迹,发间的银簪也没藏着蛊。她穿着素色广袖裙,裙摆上彼岸花刺绣正一瓣瓣脱落,化成灰烬。她没说话,只是抬手,背后缓缓展开一双冰翼。
冰晶剔透,却布满裂痕,像是随时会碎。她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指尖缠着细丝,密密麻麻,全是噬心蛊的口器吐出的线。那些线在空中交织,勾勒出通道的骨架,把即将崩塌的记忆重新撑住。
“走。”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姐姐留的路。”
江尘没动:“你不是她。”
“我不是。”她点头,“我是她没烧尽的那部分情魄。她把最后一点意识塞进你掌心那个‘等’字里,让我带你进来。”
“为什么?”
“因为你要看的,不能靠自己想起来。”她抬手指向前方,“他们把真相锁在炼魂炉的灰里,只有用她的路,才能进去。”
江尘盯着她背后的冰翼,忽然问:“你脊背上的伤,是谁留的?”
她动作一顿。
没回答,但江尘看见了——她衣领下滑出一道刀痕,深得见骨,边缘泛着暗红,像是被某种高温利器反复灼烧过。那形状,他见过。萧沉渊施展“湮世烬”时,掌心裂开的纹路就是这样。
他喉咙发紧,没再问。
苏蘅转身,冰翼展开,裹住他。细丝在四周绷紧,记忆通道发出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他们往前移动,速度不快,可每一步都让周围的画面更清晰一点。
终于,通道尽头出现了一间密室。
四壁是黑石,地面刻满符文,中央一座炼魂炉,炉火幽蓝。炉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少年模样的萧沉渊,浑身是伤,锁链贯穿肩胛,把他钉在墙上。他抬头看着炉内,嘴唇开合,声音听不见,可江尘读懂了那句话:“你终于来了。”
另一个是白璃。
她站在炉前,手里握着一条锁链,链子另一端连着萧沉渊的手腕。她的脸上没有悲悯,也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她另一只手举起匕首,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江尘想冲上去,可身体被冰翼死死裹住。
“别烧。”苏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真相的代价。”
他没动,可左眼突然剧痛。血瞳完全睁开,视野被染红。就在那一瞬,他看清了锁链上的纹路——和他心口残页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白璃的匕首落下。
画面定格在她倒下的瞬间,锁链从她手中滑出,可没断,反而绷直,另一端的萧沉渊猛地抬头,眼中有光闪过。那不是恨,也不是痛,是某种江尘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解脱,又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
记忆通道开始坍塌。
四周的画面碎成光点,细丝一根根断裂,苏蘅的冰翼出现裂痕,冰晶簌簌掉落。江尘想抓住她,可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记住。”她的声音越来越淡,“他们要你恨他,可你们从来不是敌人。”
话音未落,她就散了。
江尘一个人站在崩塌的记忆里,四周漆黑,只有左眼血瞳还在燃烧。他低头,心口那片被残页融入的地方突然发烫,皮肤下浮现出半行字,像是用血写进去的:
“双生同命,魂锁共焚。”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一股巨力从背后撞来。他整个人被推出记忆通道,重重摔回现实。
雪地冰冷,他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左眼血光未散,可视野已经模糊。他抬手摸向左腕,刺青还在,可温度变了,不再是灼热,而是像冰一样冷。
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手指碰到一件东西。
歃血刀。
刀身插在冰里,可刚才明明被他带进了记忆。他伸手去握,刀柄突然震动,那首变调的镇魂歌再次响起,这次更短,只剩三个音节,像在呼唤什么。
他没松手。
刀身血光一闪,那个残存的“影”字在光中扭曲,重组,短暂化作一个新字——“链”。
字迹一现即消。
江尘盯着那点残痕,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左手,指尖划过心口,隔着衣料,按在残页融入的位置。
皮肤下的金线还在移动,方向没变,依然朝着心口深处爬。
他忽然想起白璃最后那个动作——不是自尽,是把锁链交出去。
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所以……你是在等我解开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左眼血瞳猛然收缩。
他看见了。
不是幻觉,不是记忆,是识海深处浮现的一幕——炼魂炉的灰烬里,有一条锁链,静静躺着,一端连着他的魂魄,另一端,延伸进无尽黑暗。
锁链上,刻着两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