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盯着冰面上那滴鲜红的汁液,它还在缓缓滑动,像一颗不肯凝固的心脏。他抬起手,指尖沾上那液体,触感温热,竟不似幻境该有的虚无。
他没说话,也没后退,只是将这滴血抹在了左腕的莲花刺青上。刺青猛地一颤,像是被唤醒的脉搏,顺着经络一路烧到心口。他知道这是某种召唤——不是来自苏蘅,也不是来自白螭,而是更深处的东西,在等他回头。
他从腰间取下最后一只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漆黑如墨的粉末倒在掌心。这不是用来杀人的毒,是他用十年时间炼出的一味引子,专破封印之术。他曾靠它打开三座古墓、毁掉两道天机阵,如今,要用它唤醒混元珠最后的记忆。
他咬破舌尖,把精血混进毒粉,揉成一团暗红的泥。然后转身,走向第九道门后的冰壁。那里有一道细长的裂痕,形状恰好与他怀中那块残缺珠片吻合。
他将珠片嵌入裂缝,再把血毒糊在接缝处。
刹那间,整面冰壁开始震动,金色符文自下而上逆向流转,像是时间被人硬生生拽了回去。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都像在吞沙。江尘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面,右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血衣侯的身体动了。
不是挣扎,也不是攻击,而是整个人像被抽去了实质,皮肤渐渐透明,肌肉、骨骼一层层褪去光影,只剩下一具悬浮的躯壳。而在那躯壳内部,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月白长袍,黑洞纹路蔓延如活物,眼尾一点朱砂痣,正对着江尘的方向睁开左眼。
是萧沉渊。
他的魂魄盘踞在血衣侯体内,像一根深埋千年的钉子,此刻终于暴露在光下。
江尘看着那张脸,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是低声说:“原来你一直藏在这里。”
萧沉渊的虚影微微晃动,嘴唇未动,声音却直接传入识海:“你不该碰混元珠。这一条路,走不得。”
“我已经走了九世。”江尘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残粉,“每一世都被推着往前,说是命运,其实是你们在背后改命格。现在,轮到我来翻盘。”
他说完,抬手扯下发间的银丝带,动作干脆利落。鸦羽般的长发垂落肩头,他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另一手穿过血衣侯的手臂,将银丝带紧紧缠在两人腕上,打了个死结。
“你要阻我?”江尘盯着那虚影,“那就一起看清楚——我们到底是怎么被撕开的。”
银丝带骤然发烫,泛起微弱的金光。两人之间的气息开始交汇,玄灵体的躁动与湮世烬的残息彼此碰撞,又奇异地融合。时间倒流的速度加快,冰窟四壁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画面——
第一世,他是执剑斩魔的仙君,你是被锁在塔底的邪修,我亲手把你打入轮回井;
第二世,你是高坐龙椅的帝王,我是刺杀失败的刺客,你笑着割断我的喉咙;
第三世,我在雪地里抱着将死的孩子痛哭,你在宫墙内点燃香炉,用她的魂魄续命三年;
第四世,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妹妹,我冷眼看着她咽气,转身离去……
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神志,江尘感到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仿佛有无数把刀在体内来回拉扯。他的左眼血色翻涌,几乎要失控,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手指始终没有松开银丝带。
“别看……”萧沉渊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虚影扭曲了一下,“那是我们被剥离的开始,看了会疯的。”
“我已经疯了千年。”江尘冷笑,“你以为我还怕多看一眼?”
他猛地按向心口莲纹,主动释放一丝玄灵体之力,灌入银丝带中。能量顺着纽带反冲而去,撞进萧沉渊的魂魄深处。那一瞬间,两人都闷哼一声,像是同时被利刃贯穿。
但时空影像稳定了下来。
画面清晰展开:万年前的雪域祭坛,风雪漫天,一名女子立于高台之上,披着染血的圣女袍,手中握着一支断裂的玉簪。她满脸泪痕,双唇颤抖,怀里抱着一团混沌光芒。
那是尚未分离的双生魂魄。
她闭上眼,猛然将玉簪刺入光团中央,用力撕开——
一半魂光坠入炼魂炉,火焰瞬间腾起百丈,化作一柄燃烧的黑剑,正是湮世烬;
另一半被强行嵌入一块晶石,封入婴孩体内,那孩子落地便啼哭不止,眉心浮现一朵莲花印记。
两个婴儿,一黑一白,同声而泣。
可就在魂魄分离的刹那,炼魂炉中的那半缕黑光突然回望,穿透时空,直直落在未来某个节点上的江尘脸上。那一眼中,没有恨,只有绝望的恳求。
“不要忘了我。”
江尘浑身一震,差点松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轮回,自己都会在十七岁那年梦见一个穿月白袍的人站在火里对他伸出手;也明白了为何每次杀死萧沉渊时,心底都会涌出无法抑制的空洞。
他们本是一体。
而那个撕开他们的人,是初代圣女——也是第一个背叛者。
“所以……”江尘喘着气,声音干涩,“不是天道先动的手,是你娘先动的刀。”
萧沉渊的虚影剧烈波动,终于开口,语气不再是嘲讽或冷漠,而是带着压抑千年的疲惫:“她以为分开我们,就能阻止劫难。可她不知道,真正的劫,是从那一刻才开始的。”
江尘低头看着两人被银丝带绑在一起的手腕,忽然笑了下:“那你这些年追着我杀,是为了什么?报仇?还是……想让我记起你?”
萧沉渊没回答。
但他腕上的银丝带,忽然自行收紧了一圈。
江尘感觉到一股细微的牵引力,来自对方魂魄深处。那不是杀意,也不是控制,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依附,像是断翅的鸟还想扑向同一片天空。
“你说过,宁可永世镇压天道,也不当棋子。”江尘抬头,直视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那这一世,别再把我推开。”
话音落下,银丝带金光大盛,两股气息彻底交融。时空影像不再闪回过往,而是定格在那一幕——圣女撕裂魂魄的瞬间,天地变色,风雪凝滞。
可就在此时,冰壁边缘浮现出一道血色屏障,横亘在记忆核心之前,像是有人仍在试图封锁真相。
血衣侯的躯体猛地抽搐,萧沉渊的虚影发出一声闷哼,面容扭曲,似在承受巨大痛苦。他的声音断续传来:“那是……我们的起点……也是终点……一旦看清,就再也回不了头……”
江尘却不退,反而向前一步,左手再次按向心口莲纹,准备强行突破屏障。
他知道,只要再进一步,就能看到接下来的画面——那孩子长大后如何被世人围攻,如何被投入炼魂炉,如何在烈火中觉醒天道残识。
他也知道,那将是真正无法回头的时刻。
可他不在乎。
他松开右手,任由银丝带垂落半空,然后一把抓住萧沉渊的虚影手臂,将自己的气息狠狠撞进去。
“既然同源,那就一起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