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指尖还停在眉心,那滴毒血已经渗进去,像一粒烧红的砂子顺着神经往脑子里钻。他没动,也不敢动。整座蛊阵在他脚下颤,蛛丝一根根发黑,从内部开始烂出细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他知道是萧沉渊进来了。
不是人,也不是魂,是道则本身顺着反噬的路径爬了进来,藏在阵纹里,等他松一口气就撕开他的识海。可江尘没退。他把剩下的毒血全逼到右掌,五指一张,狠狠拍向胸口灵脉纹。
剧痛炸开,眼前一黑。
但就在那一瞬,他看到了——两卷心诀浮在阵中央,原本只是光团,此刻却缓缓翻转,露出背面。四个古篆字浮现出来:双生灭世。笔画是血丝缠成的,还在跳,像活的一样。
“原来……”他喉咙干得发裂,“我们从来不是选中的人。”
白螭跪在阵边,喘得厉害。霜墙耗尽了他的妖力,半边身子已经冻僵,蓝瞳盯着空中那两卷东西,嘴唇动了动:“那是……姐姐留下的?”
江尘没回答。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腕上的莲花刺青。皮肤下那纹路烫得吓人,像是要烧穿皮肉。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去,直奔白螭颈间的襁褓布条。
血珠落上去,火苗“腾”地窜起,幽蓝一片。
白螭猛地睁眼,瞳孔缩成一线:“你干什么?那是——”
“闭嘴。”江尘声音冷得像冰,“想看真相,就撑住别昏过去。”
话音未落,他抬手按住自己左腕,另一只手指向空中心诀。一股牵引力突然拉住两人神识,猛地往那“双生灭世”四字里拽。
记忆画面炸开。
一间石室,雪埋门缝。初代圣女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断剑,手里攥着一卷泛金的帛书。她快死了,可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面前两个婴儿。
一个躺在玉台上,胸口泛起莲纹光芒;另一个蜷在角落阴影里,小手沾满血。
圣女咳出一口血,用最后力气把那卷心诀塞进玉台上的婴儿体内。可就在她松手的瞬间,阴影里的那只小手伸了出来,轻轻按在她心口。
掌心落下一道烙印——“灭世”。
和玉台婴儿体内的印记,完全对称。
江尘的头像要裂开。那一幕不是幻象,是刻在规则里的事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沙哑得不像人声:“不是献祭……是封印。我们两个,一个是容器,一个是锁链。”
白螭跪在地上,手指抠进地面,指甲崩裂也不觉得疼。他看见母亲最后一刻的眼神——不是悲壮,是恨。恨这命运强加于她的选择,恨她连反抗都做不到。
“所以……”他嗓子里滚出一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被写好的漏洞?”
江尘没看他。他的左腕已经开始流血,血顺着指尖滴在阵图上,每一滴落下,空中画面就震一下。现实和记忆之间的界限正在模糊,蛊阵的蛛丝也开始映出那间石室的轮廓。
“天道需要轮回。”他低声说,“可轮回不能没有出口。于是它造了两个例外——一个能创,一个能毁。我们是对称的缺陷,是它用来重启世界的开关。”
话音刚落,空中画面再次扭曲。
这一次,是炼魂炉前的场景。婴孩时期的萧沉渊被铁链锁在炉心,双眼紧闭,唇形无声重复:“别看我。”而炉外玉台上的婴儿江尘,忽然抬起手,穿过虚实,与炉壁内侧的小手相贴。
两掌交汇处,“灭世”二字渗出血,缓缓变成“共生”。
可就在那一刻,石室上方裂开一道缝隙,一道无形之力落下,硬生生把“共生”抹去,重新压回“灭世”原形。
江尘的太阳穴突突跳。他明白了——他们曾经改写过一次命运。可天道不允许。
“所以每一次轮回……”他喃喃,“我们都快成功了,但它总会把我们拉回去。”
白螭抬头,额间的莲纹突然裂开一道口子,血顺着眉骨滑下来。他盯着江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继续当它的工具,还是……”
江尘抬手,打断他。
他望着空中那对交叠的婴孩手掌,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触幻象。
就在接触的刹那,整个蛊阵静止了。
所有蛛丝泛起血光,连断裂处都在愈合。那“双生灭世”四字如同钟鸣,在天地间震荡三声,久久不散。
风停了,黑潮也停了。
远处五具王爷尸体悬浮不动,黑洞纹凝固在半空。
江尘站在阵心,左眼琉璃金瞳,右眼血红未褪。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灵脉纹,又摸了摸左腕。两处都在发烫,像是互相呼应。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讽,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笑。
“你说我们是囚徒。”他对着空气说话,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可囚笼是你画的,钥匙也是你留的。”
白螭愣住。
江尘抬起手,从怀里掏出那块焦黑的布片——上次焚袍剩下的衣角。他把它按在阵心上。
布片一碰血纹,立刻燃起幽蓝火焰。不是真火,是执念的显化。火舌顺着蛛丝蔓延,每一寸阵图都被镀上冷光。
蛊阵稳住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天道不会允许真相被揭开。迟早会有更猛烈的反扑。或许下一刻,就会有新的规则降下,把这一切重新抹平。
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抬头看向黑洞深处,那里依旧翻涌着黑雾,可他知道,萧沉渊的意志还在。刚才那一幕,对方一定也看到了。
“我不是来改命的。”他轻声说,像在对话,又像自语,“我是来告诉你——这一次,我不再一个人入炉。”
白螭听见了,没动。
他只是慢慢抬起手,抹去脸上混着雪水的血。银发被风吹乱,遮住半边脸。他盯着江尘,忽然问:“如果宿命不可改,你还坚持?”
江尘没回头。
他右手掐住腰间最后一只瓷瓶,指节泛白。瓶身微颤,里面装的是他这些年攒下的最毒之物——七种绝毒混合,专破道则根基。
“可如果我不试。”他慢慢拧开瓶盖,“谁来替她说‘不’?”
白螭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撑着冰魄长枪站起来,一步跨到江尘身侧。枪尖点地,寒气四溢。
“姐姐说过。”他声音沙哑,“哪怕注定失败,也要让敌人记住你的名字。”
江尘看了他一眼。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那片翻涌的黑雾。
江尘举起瓷瓶,将瓶口对准阵心。毒粉开始往下落,混着他的血,渗进蛛丝。
蛊阵边缘再次亮起符痕,比之前更深、更暗。
他知道这一招一旦发动,不只是伤敌。
也会焚尽他自己。
可他没停下。
毒粉一粒粒落下,像倒计时的沙。
最后一粒即将离瓶时,江尘忽然顿住。
他盯着空中那“双生灭世”四字,低声问:“你听见了吗?”
白螭皱眉:“什么?”
江尘没答。
他听见了——一道极轻的笑声,从黑雾深处传来。不是嘲讽,也不是愤怒,是一种近乎温柔的叹息。
紧接着,那四个血字微微晃动。
其中一个笔画,悄悄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