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离短刃只有寸许。他没去捡,也没动。左腕的莲花刺青还在发烫,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爬,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被唤醒。
他闭了下眼,划破掌心。血流出来,带着温热,让他脑子清醒了一瞬。他知道刚才看到的画面不是幻觉,可越是真实,越让他不敢信。萧沉渊说那些话的样子,不像在骗他,倒像在等他回头。
但他不能停在这里。
归墟的气息忽然变了。原本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冰棺之间的缝隙泛起暗光,像是有风从看不见的地方吹来。七只瓷瓶的残壳在他脚边轻响,空荡荡的,只剩一点灰末在震动中飘散。
他站起身,脚步往前。每一步都踩在冰面上,发出细微的裂声。前方的黑暗里浮出一道裂痕,比别的地方更深,边缘闪着锈红色的光。他认得那种颜色——和歃血刀沾过血后的余晖一样。
他靠近那道裂痕,手还没伸出去,整个人就被拽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看清时,他已经不在原地。四周是扭曲的空间,像被撕碎又拼凑起来的记忆。他站在一片废墟中央,地面裂开,露出焦黑的石板。远处有一座倒塌的祭坛,上面插着半截断裂的旗杆,旗面早已烧尽,只剩一根染血的银丝带挂在残柱上,随风轻轻晃。
他认得这地方。
不是初代圣女献祭的雪原,也不是药王谷的地底密室。这是中州皇陵外的禁地,三十年前一场血战的发生地。他曾从古籍残卷里看过记载:那一夜,五位王爷死于非命,唯一活下来的,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三王爷萧沉渊。
可现在,这里没有尸体,也没有厮杀声。只有两个人影立在祭坛两侧,一动不动。
江尘屏住呼吸。
左边那个披着黑红劲装,脸上覆着青铜面具,右手握刀,正是血衣侯。右边那人穿着月白长袍,袖口绣着黑洞纹路,背对着他——是萧沉渊。
画面开始动了。
血衣侯突然出手,歃血刀直刺萧沉渊后心。刀速极快,没有一丝犹豫。可就在刀尖触到衣料的瞬间,他的手腕微微一颤,力道偏了半寸。
萧沉渊却笑了。
他猛地转身,不但没躲,反而一把抓住刀柄,将刀往自己胸口推得更深。鲜血顺着刀身流下,滴在焦土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你不过是天道派来杀我的狗。”他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以为你是在执行命令?其实你只是它用来切断双生连接的一把刀。”
血衣侯没说话,面具下的呼吸乱了一瞬。
萧沉渊抬手,掌心按上对方眉心。一道幽光从他指尖涌出,强行灌入血衣侯的额头。那是半卷心诀的虚影,和江尘体内那半卷同源。
“你被种下了监察之印。”萧沉渊低声道,“从第一世起,你就被钉在轮回之外,看着我们一次次重演生死。可你忘了,你也流着和我一样的血。”
话音落下,血衣侯的面具突然裂开一道缝。
紧接着,“咔”的一声,整块青铜从中断裂,碎片掉落。右眼流出黑血,左眼却亮了起来——琉璃金瞳,和江尘左眼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是沉淀了无数年的旧伤。
江尘站在远处,呼吸停滞。
他没见过血衣侯的真面目。所有人都说这人是萧沉渊最忠的奴仆,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可此刻,那张脸暴露在残光下,轮廓竟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骨与鼻梁的线条,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想上前,脚却被钉住。这不是他的记忆,也不是萧沉渊的过往。这是第三个人的视角,一个被隐藏在轮回之外的存在。
画面开始模糊。
他意识到自己要被甩出去了。归墟不允许旁观者停留太久,尤其当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时。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混着地上残留的毒粉灰烬,在身前画了个残缺的圈。这是他在药王谷学的留痕法,不完整,但能拖住一瞬间。
就在意识即将断裂的刹那,他伸手抓向那片掉落的面具碎片。
指尖碰到青铜的瞬间,剧痛炸开。太阳穴像是被针扎透,眼前一片猩红。他死死攥住,不肯松手。
“轰——”
空间闭合,一切消失。
他重重摔回冰面,耳鸣不止,喉咙里泛出血腥味。左手还紧握着那块碎片,边缘割进皮肉,指缝全是血,混着青铜锈迹,黏成一片。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喘着气。四周的冰棺安静地立着,没有再浮现画面。归墟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知道不是。
他低头看手中的碎片。青铜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歪斜扭曲,像是一种被诅咒的语言。他看不懂,也不敢碰太多。那纹路似乎在微微发热,像是还有生命。
左腕的刺青又开始跳动,不再是单纯的灼热,而是有节奏地搏动,像在回应什么。他抬起手,发现莲花纹路的中心,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正缓缓渗出一丝血线。
他没擦。
他知道这血不是他的。
远处的某口冰棺轻轻震了一下。
他抬头望去,那具棺材的霜层正在剥落,露出里面的人影。不是婴儿,也不是少年,而是一个成年男子,穿着黑红劲装,脸上没有面具,左眼金瞳微弱发光,右手仍保持着握刀的姿势。
江尘盯着那张脸,慢慢站起身。
他没走过去,也没叫出声。
他知道那不是现在的血衣侯。
那是过去的残影,是时光残片留下的痕迹。而刚才他看到的,是一次真正的背叛——不是血衣侯背叛萧沉渊,而是天道利用一个被操控的人,试图斩断双生之间的联系。
可为什么?
为什么血衣侯会有和他一样的眼睛?
为什么萧沉渊要把心诀塞进对方眉心?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铜碎片,指尖用力,更深地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响动。
是从碎片上传来的。
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金属在摩擦。声音很短,只有一句:
“你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