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昌盛在得知长子回来之后,就一直紧张不已。
自己的妻子到底是被谁害死的,他在听完砚辞的话之后,心中就已经有猜测了,虽然这事跟长子没关系,但依照长子的聪明,陈氏做的那些事,他肯定都已经知道了!
现在他突然回来,陆昌盛自然担心长子会找他们算账。
本来就极度不安,在房中急得团团转的人,在看到赤阳来喊他的时候,更是吓得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这种时候,他自然是不敢去见长子的,生怕被长子连坐处置了。
他假意想直接摔倒晕过去,借此推脱去见长子。
但赤阳在陆家从小长大,对这位他们侯爷的亲生父亲不可谓不了解,像是知道他会逃避着去见主子一样。
赤阳站在门外。
都没瞧见陆昌盛,就在外头嗓子很响地喊道:“侯爷说了,不管老爷今天是个什么情况,都得过去,老爷要是自己走不了,那属下就只能喊人来抬老爷过去了!”
陆昌盛的眼睛才闭起来,人还没晕过去,就又颤颤巍巍地睁开了。
“老爷,怎么办啊?”
下人在一旁脸色发白地问陆昌盛。
但陆昌盛哪知道该怎么办?他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陆平章?
搁平时,他是能不见长子就不见的,有什么事不是吩咐陈氏去做,就是吩咐次子去做,自己则龟缩在后面跟陆平章卖卖好,维系下父子俩的感情。
不过这种次数也少。
长子一向是懒得搭理他们的。
但现在陈氏干出这样的事,人又已经死了,别说现在砚辞还没回来,就算砚辞回来,找他也没用。
他娘干出这样的事,要砚辞过去直接面对长子,岂不是更加让长子生气?
陆昌盛就算再不想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他满脸叫苦不迭。
那下人自小跟着陆昌盛,也算是陆家的老仆,陆昌盛的心腹了。
他昨日跟着陆昌盛一起去外宅,自然要比其余陆家的下人更知道一些府里的情况,知道老爷这趟非去不可了,便只好安慰他道:“老爷去也没事,夫人做出来的那些事,您又不知道,再说您和夫人都已经和离了。”
他给陆昌盛想着法子:“您大可跟侯爷说,您知道那事后气得直接跟夫人和离,要是夫人没出事,您还打算大义灭亲,亲自把人交给侯爷,这样既能洗清嫌疑,还能卖侯爷一个好呢。”
陆昌盛听到这话,本来忧心忡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你说的对!”
他没忍住,突然喊了一嗓子。
待反应过来赤阳这会还在外面,忙又把声音压了下去。
让下人先冲外面喊了一声,说自己马上就去,之后又压着声音连连说道:“我又不知道那贱人做出来的好事,我昨儿个还训斥他们母子俩了。”
他渐渐说服了自己,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己没必要害怕。
原本这事就跟他没关系。
不管长子怎么查都查不到他这边。
再说和离书还在他手里呢,反正现在陈氏已经死了,他想怎么说都可以。
陆昌盛心里放松了一些。
想到他刚才喊的称呼又冷下脸说道:“你也别张口闭口喊她夫人了,我已经跟这贱人和离了!”
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也是你侬我侬一起过来的,还孕育了一双儿女,如今却变成了陆昌盛嘴里冰冷的一句贱人,没有丝毫顾惜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只留下厌恨和恼怒。
恨她惹出这么多祸事来,还得让他给她收尾。
下人连连应是,不敢反驳。
陆昌盛突然又仿佛很后悔的说了一句:“早知道这贱人是这样的,我当初就不该被她诱惑跟她在一起。”
说完又满是可惜地道了一句:“要是慧娘还在就好了。”
他说的是他的原配林慧,也是陆平章的生母。
他好像很后悔很可惜林慧早早的离世,满是哀怨地感叹道:“要是慧娘在,我们一家人现在不知道该多幸福。”
陆昌盛说到这是真的后悔了。
他完全忘了当初他跟林慧在一起的时候,为了陈氏直接指责冷落林慧的样子,那时他可是觉得林慧恶毒,陈氏则柔弱可怜极了。
所以他处处为陈氏出头,而枉顾自己的妻子大着肚子马上就要为他生儿育女了。
若不是他那样对林慧,林慧也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那么郁郁寡欢,这么早离世。
下人听到这话,面露迟疑。
他看着陆昌盛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怕惹得老爷不快,只能在心里庆幸,好在现在侯爷不在,听不到这样的话。
要是叫侯爷听到老爷说这样的话,那只怕就算老爷什么都没做,都会被侯爷不顾念最后一点父子之情直接处置了。
可陆昌盛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老仆在想什么,他还在那哀伤自己的原配亡妻,好像真的跟林慧很有感情一样。
但其实像陆昌盛这样的人,不管跟谁在一起,他都不会满意,对方也都不会过上好日子。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从头到尾,他爱得都只有自己而已。
不管是陈氏,还是林慧,都不可能真的跟他恩爱到白头。
陆昌盛终于舍得出去了。
赤阳在外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但凡陆昌盛再晚出去一会,他就准备直接进去拿人了。
陆昌盛看到赤阳,这个长子身边的得力干将,十分客气:“赤阳,让你久等了啊。”
他赔着笑脸跟赤阳卖好,妄图先从赤阳口中知道长子喊他过去到底是做什么。
“你可知道,平章这是叫我过去做什么啊?”
赤阳依旧冷着脸看着陆昌盛,没有一点拿他当侯爷亲生父亲看的意思。
“您到了就知道了。”他冷冷说了一句。
说完也没等陆昌盛再问,他就直接先转过身,往前走了。
陆昌盛看他这样,脸色自然不算好看。
但也无济于事,只能跟在赤阳后面,心里先打起待会见到长子的腹稿,好跟这件事脱离关系。
走到中堂其实没花多长时间。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处地方,廊下灯笼照亮着他要过去的路,陆昌盛远远看到背对着大门坐在轮椅上的长子。
屋内很安静。
轮椅上的青年穿着一身比此时夜色还要漆黑的衣裳,背对着正门口。
这样看过去,就像是一头蛰伏着的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猛兽一样。
陆昌盛感知到这样诡异恐怖的气氛,一路过来打的腹稿好像又不够用了,他又开始双股颤颤,不敢过去了。
赤阳却已经冲里面喊道:“侯爷,人已经到了。”
陆平章嗯了一声,依旧没转身,只淡淡说道:“让他进来。”
赤阳应是。
他转过身,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地看着陆昌盛说道:“您请吧。”
陆昌盛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他身边的老仆则被赤阳拦在外面。
陆昌盛走得很慢。
但总共就这么段距离,走再慢也走到了。
看着始终背对着他的长子,陆昌盛心跳如擂,声音很小的,小心翼翼地冲人说道:“平章,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陆平章依旧背对着陆昌盛,看着眼前那幅挂在正中间由祖父亲笔书写的家和业兴的字帖。
他头也没回,冷冷问道:“你不知道我找你做什么?”
陆昌盛一听这话,心里自然更为紧张起来。
但也知道隐瞒搪塞没用,陆昌盛只能立刻跟陆平章表起忠心来。
“平章,陈氏做的那些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是昨日听她跟下人说的时候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他没敢把陆砚辞也掺和进去。
次子如今才入官途,他自然不舍得他跟着受牵连。
以后长子靠不住的话,他还得靠次子呢。
“我当时知道后就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还给她写了和离书,要不是晚上出了那样的事,我原本是打算等你回来直接跟你说,由你处置的。”
他说得飞快,好似真是这样想的。
说完怕陆平章不信,他还立刻拿出那份和离书给陆平章看。
“平章,你看,这就是我给陈氏写的那封和离书。”
陆平章垂眸看了一眼旁边被陆昌盛拿过来的纸张。
和离书三个字十分明显。
他早已从沧海口中知道这件事,此时瞧见依旧觉得十分可笑。
“既觉得陈氏有错,为何不直接休了她?”他淡淡发问。
陆昌盛却被问得愣住了。
他刚刚没想到这一步,此时突然来了一个计划之外的问题自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我……”
陆昌盛张口结舌,好一会才想到个理由,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不是她怀孕了吗?毕竟有我的孩子,又是砚辞和娩儿的母亲,我、我也不好做得太难看。”
陆昌盛心跳得飞快。
他自己也知道这话站不住脚。
害怕长子再问出一些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陆昌盛心里紧张地不行。
但陆平章却已经收回视线。
他到底不想跟陆昌盛费太多口舌,没这个必要。
陆昌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知道。这个男人自私自利,考虑得永远都是他自己。
他懒得多跟他废话,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跟陆昌盛说道:“你们明天就搬出去吧。”
陆昌盛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楞道:“什么?”
待反应过来陆平章的意思之后,陆昌盛一下子就变了脸。
他呼吸一下子就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陆昌盛完全没想到的,他整个人都变得着急起来。
“平章,你可是答应过你祖父会好好照顾我们的!”他着急喊道,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陆昌盛又勉强按捺住一点着急,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跟陆平章说道,“平章,我知道你生气。”
“但这事你应该也很清楚,都是陈氏自己折腾出来的,跟我们没关系。”
“你不能这么对我们啊,我们可是一家人!”
“要不是祖父,你以为我会纵容你们到现在?”陆平章终于转过身。
他没想到陆昌盛还真有胆子拿祖父跟他说事。
陆平章冷着一张脸看着陆昌盛。
陆昌盛被他这样看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哆嗦,脚步也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真当我看不出你们想做什么?”
“昨夜你们其实是想送陈氏离开吧?”
被陆平章直接揭穿,陆昌盛再次变了脸。
他张口想为自己辩解,但看着长子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好似所有的魑魅魍魉都逃不过他这双眼睛。
他怕说得太多,还会影响次子。
但要他就这样接受……
陆昌盛脸色发白。
之前只是陈氏他们搬出去,就已经引来不少风言风语了。
现在这种时候,陈氏本来就死得不明不白,要是他们一家人真的就这样搬出去,陆昌盛不知道自己将来还要面临多少风言风语。
还有他的官途。
他现在能坐上这个位置,本来靠得就是长子在朝中的地位。
要是被他们知道他被长子赶出家门,那他以后……
不行!
不能就这样离开!
“平章,你就算不为我们着想,你也想想你祖父啊!”他是真的着急了,顾不上这话会引起陆平章什么反应,他指着后面那副字帖喊道,“你祖父亲笔写的家和业兴还挂在你身后,这就是提醒我们一家人阖家团聚啊。”
“你总不想叫你祖父在地下也不……”
安宁两字还没说出,陆平章就直接抄起旁边的茶盏冲陆昌盛那边扔去。
那茶盏其实并没有直接砸到陆昌盛。
但陆昌盛还是吓得直接变了脸,一步步倒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老爷!”
在外面的下人看到陆昌盛这样,想进来,被赤阳直接提刀拦住。
本来就觉得长子恐怖的陆昌盛,此时跌坐在地上,就更加觉得长子可怕了。
如终于张开血盆大口,可以一口吞下他们的凶兽。
陆昌盛说不出话了。
“祖父要是知道你们做的那些事,也只会默许我让你们滚出这个地方。”
“趁着我还能跟你好好谈,趁早离开,你要是再多说什么惹我不快,我就不止是单纯让你们离开那么简单了。”
未等陆昌盛再说什么,陆平章便再次看着他说道:“你现在最在意的不就是陆砚辞和你的那点官途吗?你觉得要是外头那些人知道陈氏做的那些脏事,你们父子真的还能平安无事吗?”
“厉家可正想找个替罪羔羊呢。”
听到厉家,陆昌盛彻底白了脸。
他惊喊道:“平章,你不能、不能这样做啊!”
他希望能唤回平章的一点父子之情。
可这种东西,陆平章本来就没有过,又怎么可能唤得回呢?
他双目冰冷地低垂着眼睛看着陆昌盛。
他也以为能跟他们这样相安无事一辈子。
可谁让陈氏对沈知意下手?
虽然陈氏已经死了,但他已经不想再留下一点祸患。
就算祖父怪他也好。
他要在死前给沈知意解决一切困难,其中就包括他这些所谓的家人。
他不能给她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所以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早点把这些人解决是最好的。
他见陆昌盛没再说话,像是被吓到了,也可能是认命了。
陆平章不在意。
他收回视线,冲着外头喊道:“赤阳。”
赤阳答应一声,立刻收起刀进来了。
“喊人盯着他们,让他们快些收拾。”陆平章说完,又看了一眼陆昌盛,“最晚到明天,如果你们明天还不走,我会亲自送你们离开。”
陆平章毫无波动地说完,就再也没看陆昌盛一眼,直接让赤阳推他离开了。
陆昌盛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子离开,而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连挽留都不敢喊出口。
“老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下人直到陆平章主仆离开,才匆匆走了进来。
陆昌盛回答不出。
他已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
直到陆砚辞得到消息回来,看到陆昌盛依旧坐在地上,还有那一地碎瓷片,脸色不禁微沉。
下人看到他,就跟看到救星一样。
“二少爷!”
陆昌盛听到这个称呼,也立刻抬头看去。
在看到次子过来,陆昌盛也终于找回神智,边起来边走过去冲着陆砚辞说道:“砚辞,你哥要赶我们走,我们该怎么办?”
陆砚辞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他原本就准备搬出侯府。
发生这么多事,他自然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住在这边。
离开是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陆平章会先他一步提出这事,就像把他们扫地出门一样,这是陆砚辞接受不了的。
他脸色依旧难看。
但事到如今,便是接受不了也得接受。
陆平章为此都直接来了西院,可见让他们离开已是不可挽回之事。
陆砚辞不可能真等人把他赶出去,真到那一步,那他的脸面就算是彻底没了,便沉声跟陆昌盛说道:“我们先去娘那处宅子住一阵子,之后您和祖母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们就再找处宅子。”
他其实是想搬去京城。
发生这么多事,宛平这里风言风语太多,他想换个地方住。
但一时半会想在京城找处合心意的宅子还是不容易,只能先在宛平中转下了。
可陆昌盛听他这么说,却直接变了脸。
“你什么意思?你真想走!”他不敢置信地冲陆砚辞喊道。
陆砚辞听到这话,眼中直接生出不耐。
他知道父亲懦弱,知道他没担当,也知道他习惯了去倚仗别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此他甚至可以不顾惜自己的脸面。
陆砚辞想。
如果陆平章肯松口,只怕就算让他直接跪在陆平章面前抛下他们,他也在所不惜。
可陆砚辞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向陆平章低头。
连日来的烦躁和不耐,外加处理母亲的事情,陆砚辞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此时陆砚辞情绪中的不满和烦躁已经达到巅峰。
不顾陆昌盛怎么看他,陆砚辞直接冷下脸说:“难道您以为我们还有周旋的余地?”
这还是陆昌盛第一次看次子对他冷脸。
因为过于震惊,陆昌盛都来不及生气,他看着陆砚辞迟疑着喃喃说道:“可我们还有你祖母,你大哥就算不顾念我们,总还要顾念一点……你们的祖母吧?”
但他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母亲跟父亲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好,而旁人看重的孝道是长子最不在意的东西。
陆昌盛自己其实心里也清楚没用。
他满脸颓败,却依旧不死心,嘴里还不住说道:“都怪你母亲。”
他又开始习惯性去指责别人了。
陆砚辞更烦了。
是,他也怪母亲,如果不是母亲和娩儿一次次对沈知意动手,他们一家人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
但逝者已逝,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先喊兰娘去收拾,您要是有法子留下就留下吧,我跟兰娘已经准备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陆砚辞也不想再做什么听话的孝子了。
事实证明,一味做听话的孝子是没有用的。
在这个家,有权势才有地位,才能被人看重,才能做所有一切想做的事。
那个贵人说得没错。
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往上爬。
陆砚辞沉着脸,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陆昌盛没想到现在就连次子也敢如此忤逆他,给他脸色看了!
次子可不是长子。
长子如此,陆昌盛已经习惯了。
但陆砚辞也敢这样对他,这让陆昌盛如何接受得了?
他冲着陆砚辞的身影怒道:“陆砚辞!”
身后传来陆昌盛疾言厉色的喊声,陆砚辞却没有停步,他大步往外走去。
“这个逆子,这个逆子!”陆昌盛气得不行。
但他也看出次子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不可能再听他的话了。
他心里又担心又害怕。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咬咬牙先离开这边。
如果真的要走,他至少得多带点金银细软,以此来保证维系他以后的生活。
之前家中的产业都被陈氏败光了。
他除了还留下一些不多的私产,已经所剩不多。
自然得多拿些东西。
陆昌盛拉着老仆匆匆离开。
很快,中堂就空无一人,只有红烛摇曳,照映着身后那一幅已经泛了旧的家和业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