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和环儿也才出来没多久,知道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也就是这边听一句,那边听一句,并不完全清楚。
兼之左谧兰又是她们认识的人,两人说起这事来难免就有些情绪激动,便更加有些说得不清不楚了。
还是旁边一抱着小孩的年轻妇人搭了几句腔,跟她们说了一些事情的原委。
她就是路过此地,并不认识沈知意,说起话来自然就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我刚就在这看到了。”
“是个穿红衣的夫人,也不知道是哪家高门大户的,看着厉害极了,刚刚突然乘着马车拦下了一个大着肚子的蓝衣夫人,好像说是姐妹俩,那蓝衣夫人喊她姐姐,后来那红衣夫人上去就给了那蓝衣夫人一巴掌,还说那蓝衣夫人勾引她丈夫,是个不要脸的。”
她这么一开腔,附近在这围观的人也都纷纷开了口。
一个个七嘴八舌,说得那是有模有样,栩栩如生。
“哎呦喂,那巴掌看着可真够疼的,那蓝衣夫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要不是被人扶着,只怕她第一下就要摔倒在地上了,这要是摔一下,她肚子里的孩子怕是危险了。”
“我刚听人说,那蓝衣夫人是信义侯府那位二公子的夫人,那红衣夫人听样子好像是她娘家的堂姐。”
“什么信义侯府的二公子?那一家子不是早就被赶出来了?”
这些人说着说着,突然又把话牵扯到了信义侯府,突然又开始议论起信义侯府的事,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信义侯竟然连他亲爹和亲祖母都赶出来了。
这一说,又开始说起陈氏的死。
沈知意听了一会,勉强算是了解了一些。
但她还是觉得纳闷。
虽然她不喜欢左谧兰,跟她接触也不算多,但她跟左谧兰除了第一次见面时针锋相对了一些,之后左谧兰知道她要嫁给陆平章之后,就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冒犯过她,可见是个聪明人。
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会在费尽心思嫁给陆砚辞之后,还做出勾引别人的事?
尤其这勾引的男人还是她堂姐夫。
沈知意看不明白,但前面哄哄闹闹的,显然这会是走不了了。
沈知意跟阮心觅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打算先回绣坊。
茯苓和环儿依旧留在外面,没跟着她们进去,两人都还有些小孩心性,正是最喜欢看这些八卦热闹的时候。
秦思柔今日也跟着她们过来了,刚刚在里面跟那些绣坊的绣娘说话,也是听到外头的吵闹出来的。
瞧见她们俩又回来了,自然迎上来纳罕问:“主子没走?”
沈知意说:“外头被拦住了,正好,你出去打听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思柔自然没有二话,答应一声就欠了欠身出去了。
沈知意和阮心觅便去了二楼休息的屋子。
窗户敞开着,正好能看到底下的情景,沈知意一眼就能看到左谧兰大着肚子被一群人围着。
她身后除了一个跟着她进府的婢女之外,也就几个看着就十分弱小的婢女。
而相比之下,对面的红衣夫人带着的人就多了。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光婢女、婆子就带了七、八个,几个人把左谧兰围着,愣是让她怎么走都走不掉。
左谧兰的贴身婢女哭得厉害,一个劲地跟那红衣夫人求着,想让她放她们离开。
左谧兰没说话,只是手捂着半边脸,低着头。
从沈知意此时的角度看过去,依稀还是能看到她掌心之下红肿的半张脸。
突然,左谧兰抬起头,不知道她跟那红衣夫人说了什么,那红衣夫人竟是又变了脸,勃然大怒起来。
“你胡说什么!”
离得远,沈知意和阮心觅都听不清。
但见那红衣夫人又要动手打人,沈知意看着左谧兰惨白着脸咬着牙没退,手却牢牢护着自己小腹的模样,不由还是皱了皱眉。
纤指轻点了两下桌子,沈知意望着外头,最终还是出口喊了一声。
她现在已经知道几个保护她的暗卫的名字,随口喊了一声便立刻有人出来了。
“夫人。”有人跪在沈知意的面前,与她请安。
阮心觅看得一愣。
但她向来沉稳,虽然看得吃惊,但也没说什么。
直到沈知意吩咐一声,那暗卫应声离开,阮心觅这才跟沈知意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帮她。”
沈知意撇了撇嘴,说起话来也有对自己的嫌弃:“我也没想到。”
她的确不想管这种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孰是孰非谁也不清楚,何况对象还是左谧兰。
这个曾经让她丢尽脸面的女人。
但怎么说呢?
左谧兰虽然曾经害她丢了脸,却也叫她及时从那个泥潭里走了出来,换了一桩好姻缘,让她彻底远离了陆砚辞那个渣滓。
而且她私心以为,左谧兰应该还不至于勾引自己的堂姐夫。
虽然这人人品是有问题,但沈知意同样清楚左谧兰很聪明,以她前阵子和她的几次见面,沈知意觉得左谧兰还不至于这么蠢。
何况——
沈知意看着外头说:“她总归是有了身孕,要是真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沈知意派过去的人很快就清理出来了那条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路。
信义侯府的人出马,自然没多久就解决了这件事。
沈知意见那红衣夫人拧了拧眉,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恶狠狠地指了指那个左谧兰,然后就被自己身边的仆妇护着先行离开了那边。
没过多久,围观的人也都分散开来。
沈知意看到左谧兰像是在四处梭巡,最终,忽然把视线对准二楼,落到了她的身上。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上。
沈知意只是诧异了一下,但没有避开视线。
反倒是左谧兰在看到她之后,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起来,她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朝她这边欠了欠身,才被早已经哭得不行的拾月匆匆扶着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都离开了这边,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眼见没热闹可看了,自然也都纷纷散开了。
秦思柔跟茯苓、环儿她们一起上来。
秦思柔思维清楚,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整理了一通,和屋子里的两位主子说了:“那红衣夫人是左家那位早已经出嫁的大小姐,她的双亲正是如今左家当家的那两位。”
“左大小姐指责二少夫人不顾姐妹情谊勾引她丈夫,害她丈夫对她念念不忘,与她生了嫌隙,还说——”
秦思柔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一瞬。
沈知意不由皱眉询问:“还说什么?”
秦思柔正要开口,茯苓先已经按捺不住急匆匆地说了:“那左家大小姐说二少夫人肚子里那个孩子是她丈夫的,还叫陆家人好好查下,别叫不是自己家的血脉流进了陆家,以后给别人做嫁衣!”
其实那左家大小姐当时说得还要过分一些,只是那些污人耳朵的腌臜话,茯苓自然不想叫两位主子听到,便自己改了几个词。
“什么?”
沈知意吃惊。
就连阮心觅也是一脸惊讶,不敢相信。
茯苓又说:“不过二少夫人当时就直接否认了,说她跟她那位堂姐夫并没有不清不楚,都是她那位堂姐夫纠缠得她,她苦于被纠缠才会离开左家,不过左家那位大小姐并不相信。”
“后来咱们的人过去,那位左家大小姐就先带着人离开了,这事也就先不了了之了。”
沈知意和阮心觅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等到秦思柔她们先行退下,沈知意喝了口茶才忽然开口说:“不管是真是假,以后左谧兰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再好过了。”
她和陆砚辞毕竟相识多年,岂会不知道这个男人只是披着一身君子的外皮,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自私。
不管左谧兰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今日那左家大小姐的那番话都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叫他难以忘怀。
夫妻之间既有了这样的嫌隙,那陆砚辞又怎么可能会再好好对待左谧兰?
也只能说,左谧兰还有太后这尊大佛作为靠山,陆砚辞应该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但那内宅之事究竟如何,又有谁说得清楚?除非左谧兰和陆砚辞分开。
但左谧兰会跟陆砚辞分开吗?
沈知意有些好奇。
“是不是的,也跟我们没关系,反正他们也已经搬出去了,碍不着你和侯爷什么。”阮心觅握着沈知意的手跟她说,不想让她再管这桩事。
沈知意笑了笑,点头应道:“是,跟我和侯爷没关系。”
她今日帮左谧兰解围,完全就是看在她还有身孕的份上,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下场,但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她跟左谧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她们之间的对立。
她们绝不可能成为挚交好友。
沈知意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不过耽搁到现在,再去瓷器坊就有些太晚了,今日陆平章还要回家,沈知意便打算早些回去了。
她又跟阮心觅稍坐一会,就先行告辞了。
姐妹俩在绣坊分别,约定下次有空再一起去瓷器坊,之后沈知意便带着茯苓她们先回去了,路上还能听到不少人在议论左谧兰的事情。
显然这件事已经传遍了。
沈知意听了一会便关上了窗。
茯苓和秦思柔都看出她不是很想聊这件事,自然也不会多嘴说什么。
但她们不说,却有的是人说。
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又是这样大的一桩八卦,涉事的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
等沈知意回到侯府,侯府都已经传开了。
更何况陆宅了。
左谧兰被拾月扶着回到府里,就发觉府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太对劲,一个个一会看看她,一会又看看她的肚子,虽然嘴上依旧喊着她少夫人,但看向她的表情却并不恭敬,还透露着狐疑。
左谧兰知道是外头的消息先传进了府里,才叫他们这样看她,她抿唇未言。
拾月倒是想发火训斥她们。
但没等她开口,就被左谧兰按住了胳膊。
“先回去。”左谧兰紧握着拾月的胳膊,哑声和她说道。
她脸肿得厉害,声音也嘶哑得不行,整个人都呈现出一副随时就要倒下的疲惫感,已经不想在外面再多待一刻,被他们这样看着了。
拾月一听就再次红了眼睛。
她不敢再说什么,忙扶着左谧兰先回屋去了。
等回到屋子,拾月就火急火燎得让人先去请大夫。
那些下人虽然知道了外头的事,但毕竟现在左谧兰还是他们的少夫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府里就养着大夫,平日用来给陆老夫人和左谧兰看诊。
很快,经常来给左谧兰诊脉的大夫就过来了。
先给左谧兰号了脉,又给她开了几服安胎药,还有治脸上外伤用的膏药。
那大夫也已经听说外头的事了。
平时都会多叮嘱左谧兰几句,今天却也少言,看着她的目光也十分复杂,开完药就先告辞走了。
拾月显然也看出今日府里这些人和往常大不一样的态度了,她气得不行,一边哭着给左谧兰上药,一边咬牙切齿骂道:“都是群见风使舵的小人,您还没什么呢,就一个个都开始拜高踩低起来!”
说着说着又开始怪起左湘君。
“大小姐也是,明明这事和您没关系!您为了躲开他们都已经下嫁到陆家了,她自己不调查清楚,不问青红皂白怪您,把您打成这样,还、还说出那样的话……”拾月说着说着又情不自禁哭了起来,“主子,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姑爷他……会相信您说的话吗?”
左谧兰第一次感觉到精疲力尽,不想说话。
她靠坐在床上。
平日极爱干净的人,今天却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坐在了床上,整个人也呈现出一种木讷的姿态。
她没想到左湘君会过来,更没想到她会发现那件事,直接到宛平来找她。
和她不一样,左湘君从小就父母健全,养得天真无忧。
左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从小就宠爱她、处处为她着想的父母,自然养成了左湘君高傲到几乎目下无人的性格。
可她们姐妹俩的感情却是不错的。
就连叔父、叔母最开始对她也是很不错的。
她跟左湘君从小一起长大。
左湘君虽然是姐姐,但也就虚长左谧兰几个月,加上左谧兰因为父母早亡,明显要更成熟一些。
所以两人之间,都是左谧兰更包容左湘君一些。
左湘君虽然有些小姐脾气,但左谧兰一向体贴懂事,自然很容易就能抚平左湘君的情绪。
在左湘君出嫁之前,她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即便是她出嫁之后,也经常会给她写信,就连后来叔父、叔母因为裴遂的事情厌弃她,左湘君也一直对她很好,偶尔回来看到叔父叔母冷待她,她还会主动帮她缓解气氛,叫叔父、叔母好好对她。
她知道左湘君有多爱裴遂。
成婚前一见钟情,成婚后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裴遂一个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左谧兰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耐。
她跟裴遂是在他跟左湘君定亲前认识的。
一次机缘巧合,她见裴遂一人在檐下躲雨便随手让拾月把她的伞送了过去,这对她而言只是随手之举。
当时她已经坐上马车,不需要再用伞。
之后她跟裴遂也没再见过。
直到左湘君和裴遂定亲,裴家人带着裴遂来家里做客,两人才再次见面。
她那会虽然还记得裴遂,却没把之前那事当一回事。
没想到裴遂会对她苦苦纠缠,竟然还妄想取消跟左湘君的亲事娶她。
左谧兰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天真自大到简直可笑。
她当然不会同意。
别说她根本不喜欢裴遂,便是喜欢,她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她在左家虽然衣食无忧,又有祖父的疼爱,叔父叔母对她也不错,但她太清楚她跟左湘君的不同了。
祖父毕竟老了。
她能仰仗的还是叔父和叔母。
她若是老老实实的,叔父叔母自然不会苛待她,还会为她挑选一门好的亲事。
可她若是敢觊觎左湘君的东西,那等待她的能会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她当场就拒绝了裴遂,还恳请他能好好对左湘君。
她以为这事到这,也就过去了。
她拒绝了裴遂,裴遂也答应了。
直到祖父去世,她哭得太过伤心被裴遂安慰,被叔父叔母看出裴遂的异样。
但当时叔父叔母也只是冷落她,不像从前那般对她那么好了,但他们还是想着等到三年孝期满就为她择一门好的亲事嫁了,没有真的因为裴遂就厌弃她。
没想到三年孝期才满,裴遂在一次进京述职入住左家之时,因为喝醉酒竟欲对她行出不轨之事,还叫叔母直接撞见。
叔母因为这事气得晕倒,叔父也彻底厌弃了她。
裴遂当时才高升。
左湘君又有了身孕。
他们不好责怪裴遂,又不想叫左湘君知道,所以她成了这个祸害的始作俑者。
即便裴遂说是他的缘故,和他没关系,但叔父叔母还是彻底恼了她。
他们让裴遂离开,让他好好对左湘君。
然后把她禁足,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打发走,只留下一个从小就跟着她的拾月。
那次的事让左谧兰彻底认清,叔父叔母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她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开始迫不及待想随便找门亲事把她远嫁了,让她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出现。
左谧兰不明白,为什么做错事的并不是她,明明是裴遂一直对她苦苦纠缠,明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可她还是成为了那个牺牲品。
她不懂,但也知道在那个家里,她已经再也没有亲情了。
等左湘君知道,也肯定会责怪她。
所以她才找上了陆砚辞,明知道他有未婚妻,但还是一心攀着他离开了左家。
她以为她终于能找到自己的安稳之地了。
可这几个月以来,她想要的都没有得到,反而再次被左湘君破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
拾月问她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
只是想到傍晚时分,她和沈知意对视的场景。
她本以为这种时候,沈知意应该是那个开怀大笑的人,她破坏了她的亲事,抢了她的男人,害她丢尽脸面。
现在她落到这样的下场,她当然该开怀才是。
可左谧兰没想到,沈知意竟然会在那种时候对她施以援手,把她从那样的场景下救出来,叫她可以安全离开那个地方。
她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或许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可叫她如今该怎么办?
左谧兰也不知道。
陆砚辞会相信她吗?
这个自私利己的男人,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