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那声轻微的、如同熟透浆果在指间爆裂的轻响,来自左眼的深处。
紧接着温热,粘稠。
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轻松感和空洞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紧闭的左眼眼睑构筑的最后堤坝。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带着生命特有的腥甜气息,汹涌地、无声地灌满了左眼眼睑之下那狭小的、黑暗的空间。
是血!
眼球爆了?
这个冰冷刺骨的认知,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了被剧痛和疯狂撕扯的混沌意识。
没有瞬间的剧痛——之前的疯狂转动早已将痛觉神经彻底摧毁。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虚无。仿佛左眼眶里那个曾经灼热、剧痛、疯狂转动的球体,连同它承载的视觉、连同它连接的半个世界在刚才那声轻响中,彻底湮灭了。
只剩下温热的、不断涌出的粘稠的血。
“呃……” 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气体的抽噎,从紧贴着冰冷屏幕的唇缝里挤出。
不是痛呼,而是灵魂被瞬间挖去一大块后,本能发出的、空洞的回响。
右眼,依旧死死地紧闭着。眼睑下的黑暗,被左眼爆裂的温热粘稠液体浸染,也带上了一丝令人作呕的腥甜。
在左眼爆裂的一刹那,那无数道原本如影随形的冰冷粘腻的注视,就像被惊扰的吸血水蛭一般,突然间惊慌失措地迅速抽离。
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一样,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右眼球表面那一片被舔舐过的痕迹,让人感受到一种湿滑冰冷的空虚感。
这种空虚感并非仅仅停留在表面,它深深地渗入骨髓,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而那深入骨髓的亵渎余韵,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仿佛那无数道注视所带来的恐惧和恶心,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永远无法抹去。
手机听筒里,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刮擦噪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
死寂。
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都要粘稠、都要满足的死寂,如同巨大的、吸饱了血液的海绵,轰然填满了整个房间,也填满了我被挖空的躯壳。
猩红的手机屏幕,那剧烈波动、如同濒临崩溃的血海景象瞬间凝固了。
翻滚的血浪定格在奔涌的瞬间。炸裂的血泡凝固在半空。如同最精美也最邪恶的琥珀。
屏幕中央,那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区域,那点幽蓝的光,在凝固的血色背景之上极其突兀地熄灭了。
不是闪烁,不是暗淡。
是彻底的、毫无征兆的消失。
如同从未存在过。
紧接着。
那凝固的、如同巨大血痂的猩红屏幕,极其缓慢地黯淡下去。
光芒如同退潮般,一点一点地收敛。
那行曾经冻结在猩红背景上的「呼叫已转接」的冰冷宋体字,如同被投入浓硫酸的纸片,边缘开始模糊、溶解、最终彻底消融在迅速黯淡的血光里。
一同消融的,还有那行早已崩碎的「看 着 我」的扭曲焦痕。
黑暗。
纯粹的、冰冷的、不带任何光点的黑暗,像一头饥饿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手机屏幕吞噬得无影无踪。
屏幕上原本闪烁的微弱光芒,也在瞬间被黑暗吞没,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黑暗如同一个闭合的棺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一切,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是一种沉重而又急促的节奏,仿佛随时都可能断裂。
房间里,除了我粗重、破碎、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这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我生命的最后一丝挣扎。
每一次吸气都扯动着胸腔深处空荡荡的剧痛。
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被冷汗彻底浸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左眼眼睑下,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似乎停止了汹涌的势头,正以一种缓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感,沿着脸颊的弧度向下蜿蜒。
一滴,粘稠,温热,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啪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
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声音不大,却在这片粘稠的死寂中,如同惊雷。
身体似乎可以动了?
那只紧握着手机、早已麻木僵硬的手,手指似乎可以微微松开了?
禁锢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混合着左眼空洞的冰冷和右眼亵渎的余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意识。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被剪断的琴弦,骤然松弛。
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流失。
我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软软地、无声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板上。
身体蜷缩着,侧躺着。脸颊贴着冰冷、布满灰尘的木地板。
左脸的位置,一片粘腻的温热正迅速在冰冷的木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湿痕。
那部冰冷的手机,终于从紧贴的嘴唇上滑落,“咔哒”一声轻响,屏幕朝下,跌落在距离我鼻尖不足半尺的地板上,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再无一丝光芒。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意识在虚脱和冰冷的剧痛中沉浮,如同即将沉入深海的石子。
眼皮沉重得像两座冰山,右眼的灼痛和左眼的空洞交织成一片混沌的麻木。
好累,好冷,只想睡过去,永远地睡过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温柔怀抱时——
“叮咚。”
一个声音。
清脆,悦耳,带着一种与这血腥死寂的房间格格不入的日常感。
是…门铃声?
来自客厅的方向?
这声音如此熟悉如此正常。
如同在黑暗地狱的深渊里,猛地凿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透进来属于“外面”世界阳光和空气的缝隙!
有人?外面有人?
邻居?警察?是…是刚才的紧急呼叫?他们来了?他们来救我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狂喜和希望,如同注入濒死躯体的滚烫血浆,瞬间点燃了残存的所有生命力。
“呃…呃……”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
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垂死挣扎的力量。
我甚至忘记了左眼的空洞和全身的剧痛!像一条搁浅的鱼,手脚并用,指甲在冰冷的地板上疯狂地刮擦,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卧室门的方向爬去。
门!那扇刚才如同地狱闸口般纹丝不动的门!
它…能打开了?!外面有人!
快!爬!快啊!
虚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地板冰冷,灰尘呛入喉咙,但我毫不在意!生路!就在门外!
“叮咚。”
门铃声再次响起。清脆。耐心。如同天籁。
近了!更近了!
我几乎是扑到了门边!汗湿冰冷、沾满灰尘和暗红血渍的手掌,猛地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这一次……
“咔哒。”
一声轻微的、如同天籁般的锁舌弹开的轻响。
门把手转动了!
门开了。
一股微弱的气流,带着走廊里老旧楼道特有的、混合着尘埃和淡淡霉味的“外面”的空气轻柔地拂过我的脸。
“呃……” 一声混合着狂喜、剧痛和彻底虚脱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泪水混合着左眼流下的温热粘稠液体,瞬间模糊了仅存的右眼视线。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肩膀依靠在敞开的门框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仅存的、布满血丝的右眼,艰难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希冀和感激向门外望去。
门外。
楼道感应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光线的边缘。
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沾着灰尘和暗色污渍的灰色家居服的身影。
身影的轮廓异常熟悉。
身影微微低着头。
脸隐藏在楼道灯光无法照亮的阴影里。
只能看到那身影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一部屏幕朝下,幽蓝光芒在边缘缝隙里无声闪烁的手机。
就在我的视线,与那阴影中的轮廓接触的瞬间——
那低垂着的、隐藏在阴影里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楼道昏黄的光线,一点一点地爬上了那张抬起的脸。
首先是下巴的轮廓紧绷沾着灰尘,然后是嘴唇干裂紧抿着,嘴角似乎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光线继续向上攀爬鼻子挺直沾着一点灰,最后光线终于落在了那双抬起的眼睛上。
左眼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不断渗出粘稠暗红液体的窟窿。
暗红的血泪,正沿着惨白的脸颊无声地向下蜿蜒。
而右眼那只仅存的、布满蛛网般猩红血丝的眼球,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穿透了门框内外昏暗的光线。
穿透了我脸上同样粘腻的血污和仅存的右眼,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狞笑,凝视着我。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叮咚。”门铃声。
清脆,悦耳,在凝固的、粘稠的、血腥的死寂中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