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爆的余威似乎仍在空气中隐隐震颤,尽管那毁天灭地的巨响早已平息。塞浦路斯莱美索斯英军基地,或者说,那片曾经是基地的土地,如今只剩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如同被天神用巨锤砸出的巨大焦黑坑洞。原本平坦的机场跑道被拦腰截断,扭曲的钢筋和融化的混凝土狰狞地裸露着,如同巨兽的骸骨。大部分的建筑物都已化为齑粉,少数残存的也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框架,在飘落的雪花中无声地哭泣。英军士兵残破的尸体与丧尸破碎的、焦黑的残肢混杂在一起,铺满了坑洞边缘和周围的废墟,构成了一幅末日之后的地狱绘卷,浓烈的焦糊味和奇异辐射尘的气息弥漫不散。
爆炸过后不到半个小时,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顶着愈发猛烈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重新踏入了这片死寂的毁灭之地。
是苏澜、尼克和陈大发。
他们无法就这样离开。尽管理智告诉他们,在那种规模的爆炸中心,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情感驱使他们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明锐!陆明锐!你在哪里?!回答我!” 苏澜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在废墟间绝望地呼喊。她的脸上混杂着未干的泪痕、硝烟和泥污,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执拗。她不顾一切地翻动着焦黑的碎块,寻找着任何熟悉的痕迹,哪怕只是一片衣角,一块武器的残片。她不敢想象失去他的未来,那个在马赛港将她从绝望的情绪中救下,一路并肩作战,彼此心意早已相通却未曾真正言明的男人,难道真的就这样没了……?
“没……没活着的了吗?” 陈大发一边用颤抖的手扒开一具被烧焦的、无法辨认身份的尸体,一边带着哭腔骂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雪花冻在脸上,“妈的……泰国人改造的这什么狗屁体质?!情绪波动一大就自动分泌眼泪?老娘根本憋不住!” 她试图用惯常的粗鲁来掩饰内心的悲痛和恐惧,但那颤抖的声音和决堤的泪水出卖了她。这个顶着中年大叔灵魂的躯体,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属于“陈大发”这个存在的撕心裂肺。陆明锐不仅是战友,更是她在这个诡异新生活中,少数能让她感到“真实”的锚点之一。
尼克沉默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他那巨大的力量搬开沉重的断裂混凝土块,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生命迹象。他的脸色铁青,紧咬着牙关,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陆明锐用手枪指着他的太阳穴,逼他们离开的那一幕。那份决心,和用自己生命为他们换取生路的牺牲,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时间在绝望的搜寻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越来越微弱。就在苏澜几乎要瘫软在雪地中时——
“找着了!在这里!” 远处,靠近原基地边缘树林的方向,传来了尼克如同发现宝藏般、却又带着巨大悲怆的呼喊声!
苏澜和陈大发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用尽最后力气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苏澜瞬间窒息。
那还能称之为“人”吗?更像是一块被随意丢弃、沾满了暗红色血污和黑色焦痕的破布。陆明锐躺在被冲击波犁过的、一片狼藉的雪地与断枝中,身体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尤其是那双腿……右腿自膝盖以下几乎断裂,左腿也呈现出诡异的弯曲,浑身遍布着可怕的贯通伤、撕裂伤和嵌入身体的碎石破片。他的脸被血污和尘土覆盖,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轮廓,只有那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胸膛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苏澜扑跪在他身边,颤抖的手指立刻探向他的颈动脉,触手一片冰凉,呼吸已然停止!但指尖下,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搏动,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丝摇曳。
“心跳……还有一点点!” 苏澜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希望而尖锐起来,“快!肾上腺素!谁还有肾上腺素?!”
“我有!我背包里有!” 尼克立刻卸下背包,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作为团队的火力手,他习惯性地会携带一些强效急救药品,还有在北约基地b2层里扒拉来的各种药品。
很快,几支肾上腺素被找了出来。苏澜接过,此刻什么剂量、什么风险都被抛到了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她撕开陆明锐手臂上破烂的衣物,甚至来不及仔细消毒,直接将针头扎了进去,推入了第一支!紧接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入了第二支!
双倍剂量的强心药物被注入陆明锐濒临崩溃的循环系统。
与此同时,查尔斯变异体爆炸后,那笼罩天地的诡异高热迅速消散,原本地球产生的极致严寒重新占领了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覆盖着焦土与尸骸,试图用纯净的白色掩埋这世间的残酷,但也带来了新的威胁——失温。
“带他去个温暖的地方!必须保持他的体温!他需要持续的生命维持,坚持到明天萧语微过来!” 苏澜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捏住陆明锐的鼻子,对准他那冰冷的、沾满血污的唇,开始进行人工呼吸。每一次吹气,都带着她滚烫的泪水和无尽的祈盼。
陈大发立刻反应过来:“去安全区!莱美索斯!‘夜语’饭店!伊莲娜那里有客房!” 那是距离最近、且确定有人类活动和基本物资的地方,药店里还能找到一些药品。
在肾上腺素和苏澜不懈的人工呼吸双重作用下,陆明锐的胸膛终于再次出现了微弱但自主的起伏!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至少……呼吸回来了!
“走!” 尼克没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作为支撑,将陆明锐这具几乎破碎的躯体背了起来。他感觉背上的重量轻得可怕,仿佛随时会消散。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迈开大步,朝着莱美索斯外半岛的方向发足狂奔!每一步都踩在深深的积雪和废墟上,他知道,慢一分钟,背上这个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生机的兄弟,可能就真的没了。
陈大发和苏澜紧随其后,苏澜一边跑,一边仍不时回头,目光死死锁定尼克背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莱美索斯“夜语”酒吧那厚重的大门,在死寂的深夜被急促地敲响。老板娘伊莲娜带着警惕和疑惑打开门,当看到尼克背上那个浑身是血、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陆明锐,以及后面两个狼狈不堪、泪痕未干的苏澜和陈大发时,她艳丽的脸庞上瞬间写满了震惊和怜悯。
“快!快进来!哦,我的上帝啊……” 伊莲娜连忙侧身让他们进入,迅速反锁了大门。她一边引导尼克将陆明锐背向楼上的客房,一边忍不住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抱怨道,“我都告诉过你们了,那个北约基地里很危险的,去过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怎么还是弄成了这个样子……”
温暖的客房里,尼克小心翼翼地将陆明锐平放在床上。伊莲娜已经手脚麻利地端来了热水、干净的布条和一些基础的消毒用品。“莱美索斯已经没有真正的医生了,”她一边帮忙试图清理陆明锐身上最骇人的伤口,一边对苏澜和陈大发说道,“镇子东头那间还亮着灯的药店,是以前城里开药房的老乔治开的,他那里或许还有些库存。你们两个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比如强效抗生素、凝血剂或者兴奋剂之类的。能换就换一些回来吧,不然的话……以他这个样子,恐怕很难熬过今天晚上了。”
她看着三人疲惫而绝望的神情,顿了顿,转身从酒吧后厨拿出一小筐还算新鲜的蔬菜和一小筐珍贵的肉类罐头,塞到陈大发手里,“先拿这些去换吧。我这里暂时就这些能拿得出手的了……以后你们加倍还我就行。” 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带着生意人的计较,但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毫不作伪的关切和善意。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陈大发和尼克接过物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此刻任何帮助都如同雪中送炭。两人不敢耽搁,立刻再次冲入风雪交加的夜色中,前往老乔治的药房。
时间在等待和焦灼中缓慢流逝。苏澜守在床边,用伊莲娜提供的温水和干净布条,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陆明锐脸上和身上尚未被爆炸彻底损毁区域的污血。看着他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模样,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想起他推开尼克时的决绝,想起他用枪指着尼克逼他们离开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他们能活下去的执念……这个傻瓜,总是这样,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不知过了多久,陈大发和尼克带着换来的药品回来了——几瓶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强效抗生素、一些凝血粉末、纱布和几根干净的注射器。虽然未必能起死回生,但至少能对抗感染和延缓失血。
苏澜立刻给陆明锐注射了抗生素,小心地处理着伤口,敷上凝血粉,重新用干净的纱布进行包扎。每一个动作都轻柔无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窗外,夜色渐渐褪去,朦胧的晨曦如同羞怯的少女,悄然渲染着天际。就在这片灰白的光线中,“Ladatcha”号熟悉的身影,缓缓靠近了老水手那个简陋的临时码头。
一直在船坞里窗口紧张守望的陈大发,第一个看到了正在码头上系缆绳的、那个熟悉而略显单薄的身影——裴清。她甚至没心情像往常那样调侃这个内向害羞的少年,直接冲出船坞,飞奔过码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Ladatcha”的甲板。
“语微!语微!快起来!出大事了!” 陈大发冲到萧语微的舱室门口,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因为焦急而变调。
萧语微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打开门,看到陈大发那惊慌失措、满脸泪痕(虽然她自己可能没意识到)的样子,瞬间清醒了大半。“怎么了?大发?”
“船长!陆明锐快死了!就在镇上的酒吧里!快!快跟我去救他!” 陈大发语无伦次地喊道。
萧语微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她甚至来不及细问,立刻转身抓起随身的医疗箱(里面装着她的一些研究器材和珍贵样本),对听到动静过来的裴清快速交代:“裴清!你看好兔兔和孩子们!待在船上,锁好门,除非我们回来,否则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裴清虽然内向,但关键时刻毫不含糊,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mpx短突击步枪。
萧语微跟着陈大发,跳下船,两人深一脚浅浅地踏着积雪,以最快速度赶往“莱美索斯夜语”。
一进门,萧语微甚至来不及脱下沾满雪花的外套,目光就直接锁定了床上那个被包裹得如同木乃伊般、仅露出苍白面容的身影。她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到床边。
“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萧语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神中的焦急和心痛却无法完全掩饰。她一边打开医疗箱,拿出听诊器等简易工具,一边快速问道。
苏澜看到萧语微,仿佛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泪水再次决堤。她哽咽着,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将昨晚防御战的惨烈、查尔斯变异体的恐怖、陆明锐为救尼克被砸成重伤、最后用17磅炮阻击以及那场毁灭性核爆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萧语微默默地听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她检查着陆明锐的瞳孔、心跳、呼吸,触摸他冰冷的皮肤,查看那些被简单包扎的、依旧在不断渗血的伤口。越是检查,她的心越是往下沉。
“还是那么爱逞英雄……” 她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复杂,既有责备,更有一种深藏的心疼。这个她亲眼看着从热那亚地下研究室的混乱中挣扎出来的男人,这个承载着她部分印记(那个莫名其妙的吻)的特殊存在,这个看似冷静实则比谁都重情义的家伙,一次一次为了团队将自己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尽管内心波澜起伏,但萧语微的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进行着冷静的分析。“他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多处粉碎性骨折,严重内出血,大面积外伤和冲击伤……普通的外伤药和抗生素只能暂时延缓死亡,无法逆转他生命力的急速流逝。” 她抬起头,看向充满期待的苏澜和陈大发,以及一旁紧握拳头的尼克,说出了那个残酷的判断:
“我们需要特效药……非常强效的,能够激发他自身生命力、修复严重损伤的药剂。没有的话……他恐怕……真的撑不过今天。”